随着前朝覆灭,这门手艺早就失传了。
市面上别说见了,连张图样都找不到。
它只存在于一些古籍的零星记载里,成了个传说。
现在,这个传说,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的袖口上。
冯氏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引以为傲的“风入松”针法,跟“双面三异绣”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孩子涂鸦。
不,连涂鸦都算不上。
那是米粒之光,与皓月争辉。
不自量力。
江菱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头上的金步摇,此刻看来,俗气又沉重。
她引以为傲的京城时兴款式,在这失传的绝技面前,就是个笑话。
她刚才还说要拿绣谱给我看。
现在想来,那句话,就像一个巴掌,狠狠地抽在她自己脸上。
“这……这不可能……”
冯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尖利得变了调。
“你……你怎么可能会这种东西?这一定是假的!是你用两块布拼起来的!”
她像个输急了眼的赌徒,开始胡言乱语。
我还没开口,旁边一位穿着绛紫色官服的夫人就先笑了。
她是工部侍郎的夫人,娘家是江南有名的织造大户,最是懂行。
“冯夫人,这话可就外行了。”
“若是两块布拼的,这袖口必然厚重,且边缘必有缝合的痕迹。”
“可江大小姐这袖子,轻薄飘逸,浑然天成。你瞧这料子,是顶级的云锦,稍有拼接,一眼便知。”
她顿了顿,眼神里带着敬畏和惊叹,看着我。
“这等手艺,老婆子我活了五十多年,也只在书上见过。”
“今日能亲眼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侍郎夫人的话,像一块巨石,彻底砸碎了冯氏最后一丝侥。
她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我走到她面前,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样子。
“二婶,我这针法,确实陈旧。”
“算起来,有两百多年的历史了,能不旧吗?”
“至于款式,前朝宫廷的款式,自然是跟不上现在京城的时兴样子的。”
“是我不对,让二婶和妹妹见笑了。”
我说的每一个字,都客气又恭敬。
但听在冯氏母女耳朵里,却比直接骂她们还要难受。
这是诛心。
把她们刚才说我的话,原封不动,还了回去。
而且是加倍奉还。
我是在说:你们追逐的所谓“时兴”,在我眼里,不过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玩意儿。
你们引以为傲的见识,连我这“陈旧”的东西都认不出来。
冯氏的脸,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那是惨白,是青紫,是混杂着屈辱、愤怒和恐惧的调色盘。
她想发作,可她不敢。
当着老太君和满堂宾客的面,她一个字的不敬,都能让她万劫不复。
她只能生生把这口恶气咽下去。
咽得她浑身发抖。
我转向江菱。
她低着头,不敢看我,攥着裙角的手,指节都发白了。
“妹妹,你那本绣谱,还是自己留着看吧。”
“我的东西,太老了,你学不来的。”
江菱的身体猛地一颤。
我知道,我这句话,会成为她一辈子的心魔。
她最引以为傲的东西,被我轻而易举地碾碎了。
以后,她每次拿起针线,都会想起今天,想起我的袖口,想起这句“你学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