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距离省精神卫生中心那场撕心裂肺的诊断,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年。七百多个日夜,林晚如同一名孤独的战士,在娘家兄嫂无声却坚实的支持下,用尽全部力气,为小雨、为阳阳、也为自己,艰难地筑起了一道隔绝风雨的避风港。

隔绝与休养:

兄长林强以不容置疑的态度,为小雨办理了休学手续,彻底斩断了校园霸凌的源头。他默默地在远离喧嚣的安静小区租下一套两居室,成了林晚母子三人新的堡垒。林晚放下了几乎所有工作,只保留了一份在自家饭店后厨的灵活兼职,确保能随时照顾孩子。嫂子张慧的暗中接济,兄长的默默承担,让她得以将全部心力倾注在两个孩子身上。这里没有外婆周桂芳的冷言冷语,没有学校的压力,只有属于他们三人的、小心翼翼守护的平静。

漫长而精密的治疗:

治疗成了生活的核心。药物、心理治疗、家庭治疗……林晚像执行军令般严格遵循王主任的方案。她看着小雨在药物副作用下昏昏沉沉,听着她在咨询室里压抑的哭声,心如刀绞却从未动摇。她学会了用平静接纳小雨的情绪风暴,用无言的陪伴代替追问。日复一日,她用行动告诉女儿:妈妈在,你安全了。

平静中的微光:

规律的生活、温暖的餐桌、傍晚小区里避开人群的散步……林晚精心营造着安稳的氛围。休学在家的小雨,时间变得缓慢而自由。 林晚不强求学业,只希望她能感受到生活的安稳。阳阳在学校里一直表现优异,是班长,学习好,性格开朗,像个小太阳,每天回家兴高采烈地分享趣事,努力驱散家里的阴霾。

变化是缓慢却真实的。小雨手腕上新增的伤痕越来越少,噩梦惊醒的次数在减少,眼神里的空洞渐渐被一种沉静的疲惫取代。她开始愿意在阳阳讲笑话时,嘴角牵动一下;开始愿意在晴好的下午,坐在阳台晒太阳,安静地看着楼下;开始偶尔能和林晚进行简单的对话,声音虽轻,却不再是完全的沉默。希望的微光,在日复一日的坚持中,艰难地透出云层。

风暴初现:阳阳的叛逆

就在林晚以为生活正艰难地走向平稳时,一场意想不到的风暴骤然降临。

一天下午,林晚正在家里陪小雨做手工,阳阳的班主任突然打来电话,语气焦急:“林晚妈妈!请您立刻来学校一趟!陆阳……陆阳出事了!”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她安顿好小雨,立刻赶往学校。办公室里,阳阳低着头站在那里,校服皱巴巴的,脸上带着明显的叛逆和抵触,完全没有了往日的阳光和乖巧。班主任痛心疾首地数落着他的“劣迹”:连续几天逃课去网吧;上课睡觉,被老师批评后公然顶撞;和几个出了名的问题学生混在一起,在厕所抽烟被抓现行……

“阳阳!你怎么……”林晚的声音颤抖,充满了震惊和心痛。

阳阳猛地抬起头,眼圈通红,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委屈:“我怎么?我怎么了?!你们眼里只有姐姐!姐姐病了要照顾!姐姐不开心要哄着!那我呢?!我算什么?!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我学习好是应该的!我懂事是应该的!我照顾姐姐也是应该的!我连累一点都不能有!我……我受够了!”他吼完,眼泪夺眶而出,猛地推开林晚,冲出了办公室。

林晚僵在原地,浑身冰冷。阳阳的控诉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上!她一直以为阳阳是坚强的,是懂事的,她甚至依赖着他的阳光来支撑自己。她忽略了,这个才十二三岁的男孩,承受了太多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压力:家庭的破碎、姐姐的重病、外婆的冷漠、以及……那个即将出狱的父亲的阴影……他一直在压抑,在扮演那个“懂事”的角色,直到此刻,终于爆发了!

巨大的自责和心痛淹没了林晚。她只顾着守护脆弱的小雨,却忽略了阳阳同样需要她的关注和疏导!她以为他足够坚强,却忘了他也只是个孩子!

她追了出去,在学校操场角落找到了蹲在地上哭泣的阳阳。她没有责备,只是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轻轻揽住他颤抖的肩膀。

“阳阳……对不起……”林晚的声音哽咽,“是妈妈不好……妈妈忽略了你的感受……妈妈以为你很坚强……是妈妈错了……”

阳阳的身体僵了一下,哭声更大了,带着无尽的委屈。

林晚抱着儿子,心如刀绞。她知道,阳阳的问题必须立刻处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她带着阳阳去找校长和班主任,诚恳地道歉,详细说明了家庭情况(姐姐的重病、父亲即将出狱带来的巨大压力),解释了阳阳行为背后的心理原因。她恳求学校:“校长,老师,我知道阳阳犯了错,该批评该教育,我们绝不推脱。但请给他一个机会!他现在心理压力很大,需要疏导和帮助。我恳请学校……能不能暂时给他办理休学手续?让他暂时离开这个环境,避免和那些不良学生接触?等他爸爸出来,我们一定好好管教,再让他回来继续学业!求求你们了!”

林晚的恳切和泪水打动了校长和老师。考虑到阳阳以往品学兼优的表现和特殊的家庭情况,学校最终同意了他的休学申请,暂时保留学籍。但校长也严肃警告:“林女士,休学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你们家长必须负起责任,好好引导孩子!等他情绪稳定了,必须回来接受教育和处理!”

关键的考试:

在办理休学手续时,林晚得知,学校即将进行一次重要的期末考试。她犹豫再三,还是向班主任提出请求:“老师,能不能让阳阳参加这次期末考试?我不想让他觉得,犯了错就彻底放弃了学业……考得不好没关系,但至少让他知道,学习这条路没有对他关上大门……”

班主任看着林晚恳切的眼神,又看了看一旁低着头、情绪低落的阳阳,最终同意了。阳阳参加了考试。考试那天,他沉默地走进考场,又沉默地出来。成绩出来后,虽然远不如他以前的水平,但也没有垫底。林晚拿着成绩单,没有责备,只是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阳阳,你看,你并没有完全放弃自己。这就好。”

风暴前的宁静:二十余日的山海之旅

阳阳的叛逆爆发和休学,像一记警钟敲醒了林晚。她意识到,孩子们的心理健康已经到了临界点。而更紧迫的是,陆枭,还有一个月就要出狱了!这个如同定时炸弹般的男人,即将再次闯入她们的生活,带来的只会是更大的混乱和伤害。

林晚做出了一个艰难却坚定的决定——在风暴来临前,带孩子们离开!离开这个压抑的环境,离开所有可能勾起痛苦回忆的地方,给孩子们一段纯粹的、快乐的时光,也给自己一个喘息和重新凝聚力量的机会!她必须为阳阳减压,也必须保护小雨来之不易的稳定。

兄嫂林强和张慧得知后,毫不犹豫地全力支持。林强立刻拍板:“去!必须去!哥给你们安排!”张慧塞来钱:“带孩子们好好散散心!小雨需要,阳阳更需要!”

林晚选择了邻省一个山水秀美、民风淳朴的古镇。林强亲自开车送他们过去,安排好了一家临河而建、清幽雅致的民宿。

这一次,他们停留了整整二十多天。

古镇的画卷:

日常的安宁: 他们像当地人一样生活。清晨薄雾中慢跑(阳阳拉着妈妈和姐姐);上午河边茶馆里,一壶清茶,看船来船往(小雨能安静坐很久);下午小溪边玩水、捡鹅卵石;傍晚民宿小院里,林晚教孩子们做简单的饭菜。

深度的体验: 学做手工糍粑(小雨笨拙却认真);参观古老染坊(小雨眼中流露好奇);参加篝火晚会(角落安静感受)。

山林的怀抱: 花几天时间在山林徒步。林晚牵着孩子们的手,沿溪流,穿竹林,登高坡。山风拂面,鸟鸣清脆。小雨体力渐好,爬山不再吃力,有时会主动指着一朵野花给妈妈看。阳阳像小探险家,用相机记录一切。一次山顶休息,小雨望着连绵青山和山下古镇,轻声说:“……好美。”那轻如羽毛的声音,让林晚的心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填满!阳阳激动地跳了起来。

大海的呼唤: 在古镇停留十多天后,林晚驱车带孩子们前往不远处的宁静海湾。当蔚蓝无垠的大海闯入眼帘,连小雨都微微睁大了眼睛。阳阳兴奋拍窗:“妈妈!姐姐!大海!好大的海啊!”

他们找了一处人少的沙滩。阳光灿烂,海风咸湿。海浪温柔拍打沙滩。阳阳欢呼着冲向浅水区踩浪。小雨站在沙滩上,望着辽阔的蓝色,海风吹乱长发,眼神里是震撼与茫然交织。林晚牵起她的手:“小雨,去踩踩水吗?”小雨点头。冰凉海水冲刷脚踝,她瑟缩一下,却没有收回脚。低头看浪花翻卷、退去,留下湿润沙粒。林晚陪她静静站着,感受海浪一次次温柔的拥抱与退却。阳光暖暖,海风咸咸。小雨的目光从脚边移向海天相接的远方。

“妈妈,”小雨的声音很轻,几乎被海浪淹没,“……海好大。”

林晚用力握紧女儿的手,哽咽道:“是啊,小雨,海很大很大。你看,它那么宽广,能包容一切。”她希望女儿明白,世界很大,痛苦并非全部。

那天下午,他们坐在沙滩看夕阳。金辉染红海面,美得窒息。小雨抱着阳阳捡的漂亮贝壳,安静地看着归航的渔船剪影。她紧绷的身体在海风和夕阳中一点点放松。大海的辽阔与宁静,像无形的良药,悄然渗入她伤痕累累的心房。

河灯的祈愿: 古镇夜晚,河边有人放河灯。林晚买了三盏莲花灯。她和阳阳蹲在河边放灯。小雨在一旁看着。暖黄烛光随水流摇曳飘远。“小雨,来,许个愿吧。”林晚轻声说。小雨犹豫片刻,蹲下身,学着妈妈的样子,轻轻推走自己的灯。烛光映着她低垂的侧脸,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无声诉说着什么。

归途与隐忧:

二十多天的时光,在宁静美好中悄然流逝。 变化是显著的:

小雨: 眼神不再总躲闪,偶有平静好奇;话虽不多,会表达简单需求(“渴了”、“冷了”),吃到喜欢的会说“好吃”;不再总封闭自己,会安静坐院里晒太阳,看阳阳画画看书。

阳阳: 山林和大海的广阔似乎洗涤了他心中的郁结。他脸上的叛逆和阴霾渐渐散去,重新露出了阳光的笑容。他不再封闭自己,开始主动和妈妈、姐姐交流,分享旅途中的见闻。他变得懂事了许多,主动帮妈妈分担力所能及的事情,也更懂得体谅姐姐的情绪。虽然学业暂时中断,但他的精神状态明显好转。

回程路上,小雨靠窗睡着,阳光洒在安静睡颜上,嘴角带着一丝平和。阳阳也靠在姐姐身边睡着,脸上是久违的放松。林晚开车(林强留的车),看着后视镜里熟睡的孩子,心中充满平静满足与历经艰辛后的踏实。这二十多天的旅行,像一场及时雨,不仅继续滋养着小雨康复的土壤,更洗去了阳阳心中的戾气和委屈,让他们在安全温暖中得到了宝贵的喘息与疗愈。山林的静谧,大海的辽阔,都深深印刻在孩子们心中,尤其抚慰了阳阳那颗压抑已久的心。

然而,当熟悉城市的轮廓映入眼帘,那份平静下,一丝隐忧悄然浮现。陆枭,还有不到十天就要出来了。这个如同定时炸弹般的男人,会再次打破她们好不容易重新建立的平静吗?

她握紧方向盘,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如铁。无论前方是何风暴,她绝不允许任何人再伤害她的孩子!这两年筑起的避风港,她将用生命去守护!后视镜里,小雨无意识地向阳阳身边靠了靠。林晚的心柔软下来,又充满力量。为了孩子们脸上这来之不易的安宁,为了那刚刚在山海之间寻回的微光,她将无所畏惧。风暴或许将至,但此刻,她已不再是孤岛,她的孩子们,就是她最坚实的陆地。这二十多天的宁静与力量,已为她们储备了面对未知的勇气。阳阳的回归,更让她增添了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