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誉章没骗她,列车进站,他带着关宁走特殊通道避开人群,一路畅通无阻找到恭候已久的座驾。
陈誉章绅士地替她开车门,关宁却有一瞬的迟疑。
关宁却有一瞬的迟疑。
“怎么?不敢去?”
关宁摇头:“我妈要求我寝室关门前,必须回去。”
陈誉章自然是听到那段堪称对簿公堂的母女对话,他恶劣地调笑:“你上学怎么不把你妈带着。”
“她真想过,”关宁撇嘴。
他报个位置给司机,然后逗关宁:“家教这么严格,还早恋。”
关宁哀怨地睨着他,仿佛在控诉他的不体恤,山雨欲来。
陈誉章告饶:“只要你不哭,准时送你回去。”
关宁当然看得出,陈誉章会递纸巾,完全出于骨子里的涵养,他当时是厌烦的。
她郑重其事地说:“陈先生,今天幸亏遇见你,我不是因为失恋哭的,我是在为自己的青春上坟。”
陈誉章怔一下,面前的姑娘眼睛微肿,马尾蓬松低垂,未施胭脂粉黛的巴掌脸,一路上凄凄切切的小女孩,这会儿,正用那双无辜的眼睛怯生生瞅着他。
有那么一刻,她神似《忘不了》里的小慧,满眼的不谙世事,却透着百折不挠的坚韧。
陈誉章收回视线:“哦,青春会托梦告诉你,这都不算大事。”
关宁有种奇怪的直觉,他们前世有一段渊源,才会在陌生的环境里,有种久别重逢的熟悉感。
————
夜里十点多,闷热,似有雨。
陈誉章选的这家晚茶依然人声鼎沸。
座位是司机小杨打电话预留好的,只是两个人都不在包厢里。
关宁出来接皇太后的电话。
“你到底回帝都干嘛,不坦白,我现在就给梁哲打电话!”
“唐女士!我是个成年人!”关宁低声咆哮。
“现在发照片过来,我要看对方是什么人!”唐兰玉底气十足。
“……”
电话被唐女士无情挂断。
关宁叹口气,踢起脚下的石子。
她鬼使神差地瞥向不远处的陈誉章,融入到帝都这座城市,反而更能衬出他的雍贵。
他也在通话,手里夹着烟,凑到唇边嘬一口。
陈誉章抽烟的样子很好看,白烟缭绕,似隔着山中浓雾,优雅又寡淡的人。
关宁悄悄用手机拍张照片,发给唐女士。
唐女士开天辟地没骂人:【吃吧,早点回去。】
就这样放过她了?关宁惊诧。
陈誉章捕捉到她的存在,捻灭烟,走过来:“刚才拍什么?”
关宁窘住,只能如实交代:“我妈,要我汇报行程。”
她老实翻开聊天记录,陈誉章淡扫一眼,手轻放在她头顶。
“快吃,一会儿过时间,你又要被骂。”
关宁一吐舌头,好像他是自己另外一个监护人。
这家藏在老巷子里的四合院,若是没有陈誉章引路,低调的门楣,她根本看不出是一家私厨。
关宁一直认为,他该是在高手如云的世界企业里,指点江山的大腕,更热衷五星酒店的行政酒廊。
结果,一路接触下来,关宁发现他有种不屑争锋的淡漠,仿佛事事尽在掌握中,他又懒于运筹帷幄的腐朽心态。
她不是没看出,接他们的那辆看似低调的奥迪A6,其实是S8改装掩饰的,现在的年轻人恨不得把E300改成迈巴赫,他却在收敛锋芒。
陈誉章衣品很好,不同于梁哲这两年,买的大牌恨不得把logo印在脑门上,陈誉章浑身上下看不出任何标识,却令人直观感受赏心悦目。
“看什么?”他问。
“我第一次看见男人穿西装,不像证券经理。”
陈誉章被她的认真逗笑,“像什么?”
关宁认真思忖,说:“民国里的世家公子,只不过你像玩物丧志的那种。”
毫无防备的单纯直白,陈誉章是真觉得她有趣。
“我在你眼里,不像好人吧。”
关宁摇头:“在我这里,是极高的赞赏。”
他也不在意,用银壶倒一盏茶,抬眸:“你还喝茶吗?晚上会不会睡不好?”
“反正也睡不着。”
陈誉章打趣她:“多大的念想,还要哀悼七七四十九天。”
关宁说:“早就哭够了,作为没有前景的女大学生,当然是要考虑清楚未来何去何从。”
陈誉章瞟她一眼,对关宁“为赋新词强说愁”的腔调一笑置之。
“需要帮忙吗?”他低睫啜饮。
关宁愣住,她虽然是被家庭保护很好的、涉世未深的女学生,却也不是完全不懂人情世故,陈誉章多次提供善意,再接纳下去,已经超过萍水相逢的情谊。
“算了,你也不能一直帮我呀。”
陈誉章重新把视线落在她身上。
若是换做另外的姑娘,应该很主动搭他这班顺风车,偏偏眼前的女孩子,有双琥珀般明亮的眼睛,很知道进退分寸,温柔如水的气韵让人很熨帖。
他顿时笑了:“要不要留个联系方式?方便你时不时哭坟?”
那夜大概有春风刮过,将整个傍晚悲恸的心绪吹散。
关宁笑呵呵地只当他随口玩笑,说:“我看得出,你很讨厌女生哭。”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改呢?”他笑意吟吟,关宁竟然看得恍神,脑海里闪过一句词,“翩翩浊世佳公子,富贵功名总等闲”。
陈誉章是成熟男人里,特别有气韵的一种,开玩笑也是温柔恰当的。
他宛若在安抚受惊的猫咪:“你放心打过来,若是我烦了,也该从自身找原因。”
就这样,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
那顿饭的后半段,他们基本没怎么说话。
陈誉章不是多话的人,关宁并非完全少不更事,她也参加过梁哲那群狐朋狗友的局,一群血气方刚的创业青年,没等别人询问,恨不得把自己吹嘘成方圆五里内鼎鼎大名的人物。
陈誉章闭口不谈自己,吃东西慢条斯理,让本来饥肠辘辘的关宁也不敢大肆发挥。
他们踩着宿舍楼的时间,结束这顿晚餐。
陈誉章结账的时候递给关宁一个打包袋,关宁敞开一看,是菠萝包。
“我胃口淡,怕你晚上会饿。”他笑着解释。
关宁吃惊于这样细枝末节的事,他也会留意到。
“那你呢?”
陈誉章没有回答,只是瞅着她笑了笑。
关宁才意识到,这种问题属实僭越,若是对方有女朋友呢,晚上还要陪着小酌一杯。
关宁不客气地接过来:“下次换我请你。”
当晚,他让司机送关宁到校门口。
一弦弯月藏在云后,偷窥着世间颜色。
M大的南门口,可以望见气派的诚信楼。
人们总是不能忘记,枯燥冗长的生命里,具有特殊意义的某一天。
“我先走了。”关宁倒退着说。
陈誉章倚着车门点点头,顺便点燃烟。
关宁忽然略感惋惜,一场场相逢都将散去,她回望熟悉的校园,8月不是返校期间,校园里人烟寥寥,难免略显萧索。
好似这扇大门,是梦魇的出口,关宁还是回到现实世界里。
她垂着头,踽踽往回走。
身后一缕似曾相识的淡香浮动,陈誉章的大手搭在她头上:“陪你走一段,正好消食。”
关宁身体僵住,她没刻意转头,只笑着说:“你吃那么少,消什么食。”
他“嘘——”一声,语调缱绻地说:“看破不说破,才显得可爱。”
陈誉章挨得如此近,关宁下意识想躲开烟味,却只闻到独属于他的淡香。
“你为什么抽烟没味道?”她迟疑着转头。
才发现那支刚点燃的烟,不知何时被陈誉章扔了。
校园里明晃晃的路灯,拉长他们身后的影子,关宁看见一双风流笑眼,唇弯成浅浅的弧度:“只要想,很难吗?”
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傲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