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老城区的胡同,一家没环境的面店,四周都是夜里跑活的底层人民。

陈誉章用湿巾擦两遍桌子,才肯落座,老板从窗口喊号码,需要客人自己取餐,完全没有服务。

关宁刚要起身,他摆手示意关宁坐下,自己西装革履地走过去。

那场景真是触目惊心。

关宁望着他笔挺的背影,她们刚从华庭盛筵下来,转身走进市井闾巷,而陈誉章又是如此从容。

她忽然想起梁哲这两年,每次她买小吃街的东西,梁哲都是一脸鄙夷:“这玩意从小吃到大,不够吗?”

此刻,陈誉章把一份炸酱面放在关宁面前:“你自己拌匀。”

他只穿一件软质地的衬衫,领口敞着,低头时有碎发遮住眼眸,那种睥睨的看客神情也被藏匿,这一刻他烟火气十足。

“刚刚你怎么不喝酒?”

他微抬眸:“喝酒还能开车载你吗?”

关宁撇嘴:“难道你开始就打算带我出来玩?”

他低头吃面:“不想喝,就不喝。”

这才是他真正的理由,一切由他而定,没必要迎合任何人。

陈誉章大张旗鼓地点两份面,他只吃几口,然后坐在那看手机,再回神的时候看见关宁,忽然笑得不行。

关宁眨巴眼:“你笑什么?”

陈誉章扯一张纸过去帮她擦净嘴角,心情都好起来:“你这丫头,真不把我当外人。”

关宁半垂头,偷睨着他,一动未动。

陈誉章不经意地撩拨:“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关宁笑问:“你有等我的电话吗?”心里竟有期许。

陈誉章饶有滋味地看她:“不知道,接到才知道。”

关宁抿着唇,眼睛在笑:“那你也可以打给我呀。”

陈誉章反问:“彻底分手了?不会不方便?”

关宁乖巧地点头:“你可以随时打给我。”

女孩子可爱坦诚,却没发现这是一句缴械投降的迈步。后来几年,她总会想起吃面的场景,也许这才是他们的初相识,陈誉章的三言两语,叩开关宁纯粹的感情大门。

“你和晚上那女人什么关系?”

“唐佳吗?那是我小姨。”

他神色淡淡地没有后话。

“怎么了?”

陈誉章笑问:“着急出来找男朋友?”

关宁闻言,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的话外玄音,一气之下抬腿走人。

还不忘拍给老板整张现金:“买单!”

“找零呢?”

“给后面那位先生。”

关宁气势汹汹离开面店,想想真憋气,一晚上被梁哲诋毁不算,还要接受陈誉章的揣度,女人在社会游走,就必然是要勾搭男人?那男人又是什么好东西,留着空隙让人勾搭?两人勾搭一处,反成女人是万恶的淫妇!

这都什么时代的鄙陋思想!

关宁沿着街边走,身后跟上来一辆车,陈誉章敞着窗户停在她旁边,等关宁上车。

关宁盯着他看一阵,僵持着等陈誉章先开口,他总该有道歉的话,为刚才辩解几句,结果他竟然什么都没说。

只淡笑着瞧关宁,单手点燃一支烟,衔在唇边。

关宁彻底看不懂他什么意思。

她一赌气,掉头往回走,结果陈誉章倒车跟着她。

那一年,她从校园走出来,接触最多的异性就是梁哲,梁哲又没城府,她们的相处模式堪称简单落俗,有什么话恨不得全说清楚。

陈誉章截然相反,他是看不懂吗?他只是不屑解释。

关宁还没傻到看不出彼此的好感,被家人念叨好几年“门当户对”,这一刻,她竟然也生出不配得感。

“你这人怎么开车的?!”路边有骑车的路人,不满抗议。

陈誉章很不在意,笑着道歉,那人看看他的风度,再看一眼五连号的京牌,悻悻地嘟囔一句:“注意点啊。”

陈誉章终于开口:“还走吗?要不要上车?”

关宁是真担心他再被骂,就算没得到想要的答案,还是开门上车。

关宁深吸口气,她故作平稳地问:“陈誉章,你怎么会问出那种话?”

“哪种?”他忍俊不禁,在她脸颊捏一把,“找男朋友?这话有什么错?”

“可是……”关宁想阐述什么,孩子气地说:我不是随便的人?

却有种画蛇添足的挫败。

“你不放下,别人怎么有机会,”他歪过头,琉璃般的眸子,轻扫她。

“你对感情是这种态度?”关宁一本正经地蹙着眉。

“小姑娘,累不累?”他宠溺地问。

关宁听懂了,他的意思,何必向别人证明什么?就做自己最好,也不用担心演戏崩掉。

她才明白,陈誉章是个连伪装都不屑的人,游戏人间,我行我素。

陈誉章将她放在宿舍楼下。

还有几天全校开学,校园内稀疏有些人,就显得陈誉章的车更扎眼。

关宁都已经走到车前,陈誉章歪出车窗,浅笑着问:“不跟我出去喝一杯?”

“你刚才为什么不说?”关宁看眼时间。

“气氛不对,你若是拒绝,我多没面子。”

关宁撇嘴:“你还在意面子。”不过是临时起意。

“要去吗?”他轻佻问。

“下次吧。”关宁若无其事跑回楼门口,只有她自己能听见心跳如万蝶振翅,恢弘浩大。

那种频率牵动整个身体,关宁羞耻地脸红,是种徒然的兴奋。

关宁整个晚上都在翻来覆去,猜不透陈誉章的态度,她在黑暗里盯着天花板,一种看似虚假和平的宁静,实则,小女孩的猎奇心理和崇拜感,更优先于情爱。

她像一瓶摇晃后的碳酸饮料,一旦拧开所有情绪就会喷涌而出。

而那个拧开盖子的电话,划破浓稠的黑夜。

关宁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号码,有一瞬间呼吸被屏住,仿佛这通电话能勾住彼此的命运。

三秒后,她接听电话:“睡了吗?”

“嗯。”

陈誉章在那边说:“明天接你玩?”

“去哪?”关宁轻咳。

“去哪不行。”他沉声笑。

“你都没计划,就约我。”关宁嗔道。

“人重要,还是去哪重要?”他柔声问,戏谑评价,“小女孩。”

黑暗里,关宁眼前都是陈誉章挑唇的微表情,势在必得的玩味,那笑勾得她心里一阵酥麻。

“先这样,你睡吧。”他无意闲聊。

“诶!陈誉章?”关宁脱口而出。

他顿住:“怎么?”

“你能不能……不挂电话。”

陈誉章沉默半晌,直到关宁凉飕飕地准备挽回局面,他笑起来,“宁宁,我是有些事,你困了就挂断,我就放在一边。”

2012年8月27日,关宁闯进一个疯魔的世界,不自知。

她只记得,那个姿容过人、毫不遮掩的男人,主动向她迈出一步,在靡靡声色中,揽住她的腰说,去哪都送你。

一夜无梦。

关宁被手机铃声吓得一厥,脑子还没醒,接通来电。

表嫂长声叹气:“宁宁,梁哲说要砍死你们,你懂不懂,自古十命九奸……”

关宁不仅有懒惰性回避人格,还阶段性厌蠢。

“嫂子,你们全家都清楚梁哲出轨吧,或者,你认为我们没订婚,所以只能算移情别恋。”

表嫂沉默,半晌:“他从没想过和你分开,只是想约束你的性子,你太自我。”

何其可笑,他们家现在一人升天,鸡犬得道,都能用手段整治女朋友的性格。

“他这个女朋友是谁介绍的?孙炎?”

“你哥带他应酬认识的,我们也不可能破坏你们感情。”

关宁明白,他家人心如明鉴,只要不损害梁哲的利益,就不会干涉。

“我懂了,你们心疼梁哲吊死在一棵树上。”

表嫂连忙拦一句:“陈先生你玩不转的,你哥连和那人对话的资格都没有,他们这种人对感情怎么可能认真,还不如梁哲能给你安稳的婚姻,你跟着陈先生,到头来,只有受累的虚名。”

“谁说我一定要结婚。”

“难道你要做情人?!”表嫂讶然。

“我的事,你们大可不必再操心。”

这是关宁最后的体面。

她起身靠着软垫子,回想昨日的兴奋,有没有快意恩仇的成分?她翻着手机,她和陈誉章的通话2小时14分,最后是他挂断的。

这期间,梁哲打过来5个电话,可能一直占线,他最后发来一条消息:【你真行!!】

可想而知,昨夜梁哲有多恨她,可是这种恨全来源于横刀夺爱吗?有多少是男人该死的胜负欲。

他宁愿自己的前任萎靡不顿,寻死觅活,也见不得她离开他,会有更好的去处。

男人就是这点贱。

她揉揉脸颊,起床到衣柜里翻衣服,大约有很久,关宁都没这么兴师动众地面对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