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溶洞的阴冷潮湿尚未从骨缝中散去，鼻腔里还残留着淤泥的腥腐与血锈味。凌昭背靠着一根巨大的钟乳石，粗重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口那被暂时封印的追踪标记，带来一阵隐晦的刺痛。
转移标记的符钱紧攥在手心，冰凉刺骨，仿佛握着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他能感觉到，内部那被强行拘束的系统能量正如同困兽般左冲右突，灵纹构成的囚笼在持续承受冲击，不知何时就会崩毁。
必须尽快离开！
他强忍剧痛和虚弱，撕下相对干净的里衣下摆，草草包扎了后背被刀气划开的伤口。丹药早已耗尽，只能依靠《玄牝蕴灵》法门缓慢汲取此地稀薄得可怜的灵气恢复，效率低下。
溶洞错综复杂，黑暗无边。追兵虽暂时被甩脱，但此地不宜久留。凌昭勉强起身，元炁灌注双目，洞真灵目虽无力开启，但增强的夜视能力仍能让他勉强辨明方向。他选择了一条气流相对通畅、似乎通向地面的岔路，步履蹒跚地前行。
必须尽快与苏晚汇合。那女子状态诡异，心绪不稳，体内灰败死气更是一把双刃剑，独自在这黑暗迷宫中，极易出事。
黑暗中不知走了多久，地势逐渐向上，空气也渐渐变得干燥。前方隐约传来细微的水滴声，以及一丝极淡的血腥味！
凌昭心头一紧，立刻屏息凝神，放缓脚步，小心翼翼地向气味来源摸去。
拐过一个弯道，景象令他瞳孔骤缩。
一片相对开阔的石厅内，地上躺着三具尸体，服饰正是方才追击他的青云宗外门执法弟子！死状极惨，并非利刃所伤，而是全身精血仿佛被瞬间抽干，皮肤紧贴骨骼，呈现出一种可怖的灰白色，眼眶空洞，嘴巴大张，凝固着极致的恐惧。他们的兵器散落一旁，连拔出的机会都没有。
而在石厅角落，一个纤细的身影蜷缩着，双臂抱膝，浑身剧烈颤抖，灰白色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脸庞。正是苏晚！
她周身弥漫着一股极不稳定的、令人心悸的冰冷气息，眉心那团灰败死气剧烈翻涌，那团较小的混沌灰白之气似乎壮大了少许，正贪婪地吸收着空气中残留的、刚从尸体上逸散出的微弱生命能量。
“苏晚？”凌昭沉声开口，声音在空旷的石厅中显得格外清晰。
那身影猛地一颤，缓缓抬起头。灰白色的眸子里充满了混乱恐惧，还有一丝刚刚杀戮过后未能散尽的暴戾。她看到凌昭，眼神闪烁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靠近，却又猛地缩回，仿佛害怕自己身上的力量会伤害到他。
“他他们追来了要抓我”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哭腔，“我没控制住它自己跑出来了”
凌昭心中一沉。果然出事了。苏晚体内的死气对生命能量有着本能的掠夺欲望，尤其是在她情绪剧烈波动或受到威胁时，极易失控。这三个倒霉的执法弟子，恰好撞在了枪口上，成了死气的食粮。
他缓缓走近，没有立刻触碰她，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的眼睛：“不是你的错。是他们该死。”
他的平静似乎感染了苏晚。她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眸中的暴戾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茫然与疲惫。眉心躁动的死气也慢慢平息下去，重新恢复到那种诡异的平衡状态。
“我又变成怪物了”她低下头，声音几不可闻。
“你不是怪物。”凌昭斩钉截铁，“是这世道，是那些所谓的‘天命’，把人逼成了怪物。活下去，才有机会把这一切扳回正轨。”
他伸出手：“还能走吗？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苏晚看着那只伸来的手，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将自己冰凉颤抖的手放了上去。凌昭稍一用力，将她拉了起来。触手之处，一片冰寒，仿佛握住了一块冷玉。
两人不敢耽搁，迅速离开这片血腥的石厅。凌昭在前引路，苏晚默默跟在身后，情绪异常低落。
又前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终于出现了微弱的天光！并且有隐约的人声传来！
两人精神一振，加快脚步。出口是一个隐藏在茂密藤蔓后的裂缝，拨开藤蔓，久违的阳光刺得眼睛生疼。
清新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草木和泥土的芬芳。他们竟已身处一座植被茂密的山腹之中，远处隐约可见官道的痕迹。
暂时安全了。
凌昭仔细观察四周，确认没有埋伏，这才稍稍放松。他看向苏晚，她正仰头看着树叶缝隙中漏下的阳光，灰白的眸子微微眯起，脸上露出一丝近乎贪婪的神色，仿佛久困地底的囚徒重见天日。
“还能感应到青岚城的方向吗？”凌昭问道。当务之急，是尽快赶到青岚城，一方面躲避青云宗和林轩的追捕，另一方面调查苏家灭门的真相，寻找可能与系统相关的线索。
苏晚闭上眼，眉心那团灰败死气微微波动了片刻，她伸手指向东南方向：“那边有一种很熟悉也很讨厌的感觉”那是她血脉与怨念指引的方向。
“好。”凌昭点头，“但我们不能走官道。目标太大。需寻些衣物，稍作伪装。”
两人此刻皆是衣衫褴褛，满身血污，太过显眼。凌昭让苏晚在原地隐蔽休息，自己则施展《太虚步》中初步领悟的敛息潜行技巧，如同鬼魅般掠向山外。
不多时，他便返回，手中多了两套粗布衣物，还有一些干粮和清水，甚至还有一个破旧的斗笠和一张半旧的面纱。显然是从某个偏僻农户或路过的行商处借来的，并未伤人性命。
换上干净衣物，戴上斗笠面纱，稍稍掩盖了异于常人的发色眸色和过于苍白的脸色，两人看上去终于不再那么扎眼。凌昭又仔细处理了沿途留下的痕迹，这才与苏晚一起，沿着山林小路，向着东南方向疾行。
一路上，两人尽量避开人烟稠密之处，风餐露宿。凌昭抓紧一切时间修炼恢复，胸口那封印标记的符钱波动越来越不稳定，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尽快找到安全之地，设法彻底清除或永久隔绝这个标记。
苏晚则沉默了许多，大部分时间都在发呆，或是下意识地运转凌昭教她的、那粗浅的引导灰白死气的法门，试图加强控制。那日失控杀人的经历，显然对她冲击巨大。
数日后，一座巍峨古朴的城池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青灰色的城墙如同盘踞的巨兽，在夕阳下投下长长的阴影。城门口车水马龙，修士凡人络绎不绝，看似繁华依旧。
然而，在凌昭的感知中，这座城池上空却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令人极其不适的晦暗气息。那不是阴煞，也非死气，而是一种仿佛无数细微的、贪婪的触手在虚空中蠕动吮吸的感觉！
系统污染！而且浓度远超青云宗外围！
凌昭眼神凝重。洞真灵目虽未开启，但那种源自本能的厌恶和警惕不会错。这青岚城，果然已是系统毒素弥漫之地。
苏晚的身体也开始微微颤抖，越靠近城池，她眉心的死气就越发躁动不安，既有对同源的憎恨，也有对弥漫的系统污染的极端排斥。
“就是这里”她声音沙哑，带着刻骨的恨意，“那个恶魔就在这里”
两人没有立刻进城，而是在城外一片密林中潜伏下来，仔细观察。
城门口盘查似乎并不严格，但凌昭敏锐地注意到，守城士兵中混着几个眼神格外锐利、气息与周围格格不入的修士。他们的目光如同鹰隼，扫视着每一个进城的人，尤其是在一些看似普通、但气血旺盛或带有微弱灵气波动的人身上停留更久。
是在筛选宿主资质？还是在寻找特定目标？
凌昭心中警铃大作。他和苏晚的状态特殊，极易引起注意。
直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两人混在一支入城贩卖山货的驼队末尾，借着夜色和人群的掩护，低着头，收敛所有气息，才堪堪通过了城门洞。
进入城内，那股系统污染的粘稠感更加明显。空气似乎都变得沉重，呼吸间仿佛有无数细微的冰冷的虫子试图钻入体内，却被凌昭体内蜕变后的元炁和苏晚的灰败死气自发排斥在外。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灯火通明，叫卖声不绝于耳。但仔细看去，许多行人脸上都带着一种隐隐的狂热和疲惫，眼神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空洞。一些穿着华丽的天命之子在仆从的簇拥下招摇过市，享受着周围敬畏羡慕的目光，他们眉心那无形的系统波动，在凌昭的感知中如同黑夜里的灯塔般显眼。
掠夺者在狂欢，而被掠夺者犹在梦中。
凌昭拉着苏晚，尽量避开主干道，穿梭在昏暗的小巷中。根据苏晚模糊的记忆，苏家府邸位于城东。
越靠近城东，苏晚的情绪就越发不稳定，身体抖得厉害。周围的建筑逐渐变得豪华，但许多高门大院却门庭冷落，甚至蛛网密布，仿佛经历了某种灾难。
终于，在一片被烧得只剩下断壁残垣焦黑木梁的巨大废墟前，苏晚停住了脚步。
昔日繁华的苏府，如今已是一片死地。焦臭的气息历经半年仍未散尽，野草从灰烬中顽强钻出，更添几分凄凉。残破的牌匾半埋在地下，只能模糊辨认出一个苏字。
苏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灰白的眸子死死盯着那片废墟，泪水无声滑落，却带着冰冷的恨意。眉心那团死气疯狂涌动，引得周围寒风骤起。
凌昭沉默地站在她身后，没有打扰。他能感受到此地残留的强烈怨念和不甘，以及一股极其微弱的、与苏晚同源却更加暴戾邪恶的系统污染气息！那灭门者，果然身负系统，并且在此地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半晌，苏晚猛地抬起头，声音嘶哑而坚定：“我要进去看看。”
凌昭皱眉：“此地不宜久留，恐有残留禁制或他人窥视。”
“一定有有什么东西在叫我”苏晚的眼神异常执拗，那是一种血脉深处的呼唤，夹杂着死气的共鸣。
凌昭沉吟片刻，最终点头：“速去速回，我替你警戒。”
苏晚起身，一步步踏入那片生养她却又吞噬了她的家的焦土。她循着那股微弱的召唤，径直走向废墟最深处的的一座几乎完全坍塌的假山。
她徒手挖掘着焦黑的砖石，指甲崩裂渗出灰白色的血液也浑然不觉。凌昭警惕地注视着四周，夜色下的废墟寂静得可怕，只有苏晚挖掘的沙沙声。
突然，苏晚动作一顿，从碎石中挖出了一个巴掌大小被烧得变形发黑的金丝楠木盒子。盒子被某种力量保护着，竟在大火中保存了下来。
她颤抖着打开盒子。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枚通体漆黑造型古朴的龙形玉佩，玉佩中心镶嵌着一粒比米粒还小的黯淡无光的白色晶石。
就在玉佩暴露在空气中的刹那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古老而纯净的秩序波动猛然从玉佩中散发出来！虽然微弱，却瞬间驱散了周围令人不适的系统污染气息，甚至让苏晚眉心躁动的死气都安静了片刻！
凌昭浑身剧震，难以置信地看向那枚玉佩！
这波动这气息竟与他识海深处的元初道藏核心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虽然微弱了千万倍，但本质同源！
几乎在同一时间，凌昭怀中那枚封印着追踪标记的符钱猛地发烫剧烈震动！表面的灵纹瞬间布满裂纹！
远处的夜空中，一道强横无比的意念扫描如同发现猎物的毒蛇，骤然锁定了他和苏晚的位置！
一个冰冷而充满杀意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整个青岚城上空炸响：
“找到你了！虫子！”
林轩！他竟然亲自来了！而且来的如此之快！
凌昭脸色剧变，一把拉起还在发愣的苏晚：“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