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老宅翻修动工的第三天下午,日头正毒,蝉鸣聒噪得让人心烦。工头老李带着两个工人,吭哧吭哧地拆着西厢房那面斑驳的旧墙。墙是土坯的,年头太久,锄头砸下去,扑簌簌往下掉渣,带着一股陈年的霉味。

我奉爷爷的命,端着一壶凉茶过来给师傅们解暑。刚走到院坝子,就听见“哐当”一声闷响,不像砸到夯土,倒像是磕到了什么硬物。接着是工人们压低了的惊呼。

我快走几步凑过去。墙皮破开一个大洞,里面黑黢黢的,像是原本砌进去了一个小壁龛。老李伸手进去,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掏出一个东西。

那是个比巴掌略大的圆形铜镜,边缘锈迹斑斑,布满了绿色的铜痂。最瘆人的是,镜子的背面,密密麻麻地缠着一大团乌黑干枯的头发,缠得死紧,像是一个丑陋的伤疤,把原本可能存在的花纹都盖住了。那头发看着就不是寻常掉落的样子,倒像是被人怀着极大的恨意,硬生生绞下来缠上去的。

“东家,你看这……”老李托着那镜子,脸上有点不安,递给了闻声赶来的爷爷。

爷爷那时候正站在屋檐下,看着匠人们干活。他一看到那面镜子,我清楚地看到,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就褪尽了,嘴唇哆嗦着,拄着的拐杖都差点没拿稳。他那双平时总是浑浊却温和的眼睛里,瞬间塞满了某种我从未见过的、极致的恐惧,甚至……还有一丝绝望。

“孽障……真是孽障啊……”爷爷的声音又干又涩,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他一把夺过那面铜镜,枯瘦的手背青筋暴起。他死死地盯着那团头发,眼神复杂得让我心惊。

“散了散了!今天不干了!都回去!”爷爷猛地回头,对着工人们吼道,声音尖厉得变了调。老李他们面面相觑,但看爷爷那副要吃人的样子,也不敢多问,收拾家伙匆匆走了。

院子里只剩下我们祖孙俩,还有爷爷手里那面邪门的镜子。空气像是凝固了,闷得人喘不过气。

爷爷没看我,转身就往后院走,脚步踉跄。他翻出一块厚厚的黑布,把镜子裹了一层又一层,然后又找来一个破旧的麻布袋子,塞了进去。

那天晚上,爷爷饭也没吃,天一擦黑,他就提着那个袋子,扛了把铁锹,非要出门。我放心不下,想跟着,被他厉声喝止了。

“在家待着!锁好门!谁叫也别开!我回来之前,不准睡!”他的眼神在昏暗的油灯下,闪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

我知道他要去哪——后山那片乱葬岗。那是村里埋横死之人、无主孤魂的地方,白天都少有人敢去,更别提这深更半夜。

爷爷这一去,就是大半夜。我坐在堂屋的椅子上,听着外面风吹过老槐树发出的呜呜声,像是无数冤魂在哭诉。墙上的老挂钟,“滴答滴答”,每一声都敲在我的心坎上。

后半夜,爷爷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来,一身泥土,脸色苍白得吓人。他什么也没说,径直回了自己屋,重重地关上了门。

就是从那一夜开始,怪事来了。

先是妈妈。第二天吃早饭时,她顶着两个黑眼圈,心有余悸地说,昨晚梦到一个穿红嫁衣的女人,背对着她,坐在一个梳妆台前,一下一下,慢悠悠地梳着头。那头发,又长又黑,一直垂到地上。她说梦里感觉特别冷,想醒又醒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