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汗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起,顺着额头淌下,滑过眉骨,咸涩地渗进眼角。

林涵只能用力眨一眨,视线才能勉强从一片猩红的模糊里透出点清明。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像拉动着一架破败的风箱,带着铁锈味和难以忍受的灼痛。他身上那件粗布外袍,早已被撕扯得不成样子,露出的皮肤上,新旧伤痕交错,有些深可见骨,又被凝固的黑血粗糙地粘合在一起,仿佛一件随时会碎裂的破陶器。

而每一次身体的前倾,背负在身后的重量就更深地嵌入他的身体——那是墨尘,他昏迷不醒的师弟。少年的头无力地垂在林涵的颈窝,细碎而急促的气息拂过皮肤,带来一点微弱得几乎感受不到的暖意,那是他生命仅存的火苗。林涵甚至不敢太用力地感知那呼吸,怕稍微用力些,那点微弱的火就彻底熄了。

脚下的台阶冰冷坚硬,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凉意,透过破烂的鞋底和早已磨得稀烂的脚掌皮肉直刺进来。每向上挪动一级,身体的每一寸筋骨、每一块肌肉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断裂。视野所及,只有眼前这片令人绝望的灰白——无尽延伸的登天梯像一条没有尽头的裹尸布,深深扎入头顶那片铅灰色、低垂翻滚着的浓雾里。

死亡的气息浓得化不开。

身后不远处,传来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那是同脉另一个女弟子李秋兰的声音,带着生理性的痛苦和濒临崩溃的虚弱:“柳师兄……我不行了……让我……歇一下……” 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不能停!” 柳平的声音嘶哑低沉得如同砂纸摩擦石面,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停下……就再也起不来了!” 他的喘息粗重而急促,如同破漏的风箱。

林涵没有回头,那些声音像针一样密密麻麻扎在心上,比身上的伤口更尖锐地疼。几天前那场宗门大比的情形再次在眼前狰狞地浮现:擂台之上,对手那柄灌注了狠厉木系灵气的长刀带着摧枯拉朽的势头斩下。那是足以劈断灵根的一击!而墨尘,那个不顾一切扑过来替自己挡下重创的傻师弟……他脆弱的后背迎向那道致命寒芒的画面,是烙在灵魂深处的烙印,日夜灼烧。

为了保住墨尘那一线渺茫的生机,能换取一枚珍贵续命灵丹的胜利,被林涵亲手放弃。在最后的交锋中,他选择收回了凝聚起的剑气,任对方那带着青木灵光的掌印沉重地印在自己胸口。剧烈的震荡带着腥甜涌上喉咙——代价瞬间达成。

“离阳峰弟子林涵,对阵藏剑峰孟远,藏剑峰胜!” 主判长老冰冷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比武场上空,如同宣判。

结果紧随而至——离阳峰一系,因他一人“怯战”之“罪”,全体弟子,皆受此牵连。掌门那张古井无波的脸在记忆中清晰得刺眼,他拂尘轻扬,声音穿透整个死寂的演武场:“既然离阳一脉情比金坚,甘愿共担罚责,那就全脉弟子,即可攀登登天梯。至境或身陨,皆凭尔等造化,非我所能左右了。”

“登天梯”三个字,像冰冷的铁锤砸在每一个离阳峰弟子的心上。那是宗门最深重的酷刑,九死一生,甚至十死无生。

这一切,皆因他的选择。

是为了救墨尘。是为了用一枚顶级的固元丹吊住他被木系灵气摧毁了心脉的命。这选择没有错!林涵心底在咆哮,每一次肌肉的抽搐都在呐喊。可看着身后那些被恐惧和绝望笼罩的同门面孔,看着柳平眼中燃烧的痛苦和不解,看着昏迷不醒的墨尘那张苍白得透明的脸……

痛楚再次从身体深处凶猛地翻涌上来,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愧疚和撕扯,几乎要将他最后的意志力也一并撕裂。一口带着粘稠感的甜腥毫无征兆地冲上喉头,又被他死死地、无声地咽了回去。背上墨尘那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心跳隔着两层衣物,贴着脊背微弱地震颤着,是此刻支撑他压榨骨髓里最后一丝力气向上爬的唯一动力。

墨尘不能死。绝不能。哪怕这登天梯真的通向地狱,他也要爬到尽头。

脚下的台阶突然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像是沉睡的山脉在痛苦地翻身。一股狂暴无比的力量毫无预兆地从下方喷薄而出,如同无数只无形的巨手,狠狠地撕扯着台阶上每一个活物。

“啊——!”

一声拖长变调的、凄厉到不像人声的惨叫从下方不远处炸裂开!

是藏剑峰那个身形彪悍的高个子弟子!他的身体如同狂风中的一片枯叶,被那无形的巨手猛地向上抛起,离地足有丈余!但仅仅是一瞬,那股骇人的力量骤然逆转,由恐怖的上升力猛地扭转为万钧重压,狠狠碾下!

那弟子还在空中的身体瞬间僵直,随即重重砸在下方冰冷的石阶棱角上,发出一连串令人头皮炸裂的“咔嚓”脆响,骨头折断的声音清晰可闻。紧接着,他的身体被那股狂暴的撕扯力拖拽着,如同被丢进巨大漩涡的破烂麻袋,翻滚着、扭曲着朝下方深不见底的雾海坠去。惨呼声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戛然而止,被那翻涌的灰雾彻底吞没。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死死缠住了每一个台阶上挣扎的灵魂。

“是天梯的反噬之力!” 柳平的嘶吼带着前所未有的惊骇和决绝,“快!结阵!都靠过来!快!!”

他猛地把身边摇摇欲坠的李秋兰一把扯向自己身后。离阳峰残余的七八个弟子也爆发出最后的本能,不顾一切地向柳平、向林涵所在的位置靠拢、聚拢!他们抽出残破的兵刃,或者仅凭血肉之躯,身体挨着身体,手臂架着手臂,结成一个在巨大力量面前显得异常渺小和脆弱的圆弧!

轰!

第二波冲击再次爆发!这次的力量更加狂猛,带着令人牙酸的扭曲感!仿佛整个空间都在被暴力折叠撕扯!护体的灵光在接触到这股冲击的瞬间就像脆弱的肥皂泡一样纷纷破裂,发出细密的、密集的噼啪碎响。

“呃啊——噗嗤!” 一个站在边缘的同脉男弟子首当其冲。他那把抵在胸前、灌注了残余灵气的长剑发出一声悲鸣,剑身竟然在冲击波抵达的瞬间寸寸碎裂!碎裂的金属片倒射而回,瞬间没入了他的身体!鲜血如同从破口袋漏出的红色沙土,疯狂飚射!巨大的冲击力道撞开同伴组成的阵列,他的身体被狠狠向后掼去,翻过石阶边缘,消失在视线里。

“王师弟——!” 李秋兰的尖叫几乎刺穿耳膜,充满了无法接受的绝望。

与此同时,林涵的身体也猛地被这股力量狠狠砸在石阶上!撞击的巨大力道让眼前刹那间一片漆黑!但就在意识模糊前的那一瞬,一种敏锐到近乎诡异的直觉刺穿了所有混乱——背后那个一直沉默的、微弱的生命之火,轻轻地、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从他背上传来了!微弱,却异常清晰。

那股撕扯天梯的力量如同出现时那般突兀,毫无征兆地退去了,留下了一片死寂,浓得让人喘不过气。冰冷坚硬的台阶仿佛凝固的血肉,紧紧贴着脸颊,透过稀烂的衣物渗入骨髓。林涵艰难地抬了抬头,眼前依旧是翻涌的无尽灰雾。他听到自己粗重得像濒死兽类的喘息,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铁锈味。

然后,那沉重的、毫无生气的重量感,消失了。

一只手,冰冷而颤抖着,却又带着某种极其缓慢、异常清晰的力道,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肩上。那力量很微弱,却仿佛携带着某种破开混沌的力量,让林涵模糊的意识瞬间被一道激流击中!他猛地吸了口气,混杂着腥味的冰冷空气刺进肺里,带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却也让他混沌的感知猛地一个激灵——背上的重量真的变轻了!

“墨……墨尘?” 林涵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是砂砾在粗糙的磨盘上摩擦。他几乎是凭着一种盲目的、燃烧着最后求生本能的反抗意志,用被磨烂得几乎没有一块好皮的手肘死死地抵住粗糙冰冷的台阶,想要一点点撑起自己的身体,转动僵硬的脖颈,试图看向自己的后背。

指尖传来一种虚弱的、但确凿无疑的触摸感。一点冰凉和柔软轻轻蹭着他后颈下方的皮肤。林涵的动作骤然停滞。那真的是墨尘的手!不再是完全昏迷的状态!狂喜瞬间如同决堤的岩浆,汹涌冲击着他因重伤和绝望而麻木的心脏,甚至短暂盖过了肉体上的剧痛。他几乎能“看到”墨尘那孩子气的、因脱离危险而露出安心笑容的脸。

“师…师兄……”

那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气若游丝,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林涵耳边!真的是墨尘!他真的醒了!

紧接着,一点温热的、带着明显湿意的气息,极其轻微地扑打在他后颈靠近发根的那一小块皮肤上。那是……墨尘在说话?他想说什么?

就在林涵的心神完全被这巨大的惊喜和期待攫住,紧绷的身体刚刚出现一丝微不可察的松懈时——

那只搭在他肩上的、冰冷的手,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股决绝到极致的力量!那不是向内的拉扯,而是以一种清晰无比的意志、果断到令人心寒的力道,向外猛地一推!

同时,一股巨大的、完全相反的拉力,从自己紧握在背后的、一直死死扣着墨尘手腕的掌心中爆发出来!那只原本虚弱地靠在他背上、似乎要滑落的手,此刻如同一条冰冷湿滑的鱼,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坚定,硬生生地从他紧攥的指缝中挣脱了出去!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

林涵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那一瞬间冻结了!刚刚燃起的狂喜如同被万载玄冰冻住,连同心跳一起彻底停滞!撑起身体的意志瞬间崩塌,他猛地扭过头!目光撕裂翻滚的灰雾,只捕捉到一张近在咫尺的脸!

是墨尘。

那张脸苍白得像一张揉皱后又展开的纸,在灰蒙蒙的底色下透着一股子死寂的青灰。但最刺目的,是他嘴角上扬的弧度——一个清晰无比、带着纯粹的、近乎孩子气的释然笑容!

仿佛长久积压的沉重终于被卸下,又像是看到了让他由衷快乐的东西。

那双不久前还如同熄灭的星辰一般空洞无神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瞳孔深处跳动着一种纯净的、林涵完全无法理解的光芒。那光芒不是回光返照的疯狂,而是一种……彻底的了悟?心甘情愿的牺牲?某种林涵的心脏因抗拒理解而剧烈抽搐的东西。

墨尘的嘴无声地开合着,虚弱的气流摩擦出最后几个字的形状:

“师兄……我自愿……献祭……你……”

时间仿佛被撕开了一道缝隙。

墨尘的身体因为刚才那一推和自身力量导致的挣脱而微微腾空。那笑容在林涵扭曲的视野中被无限拉长、放大,像一个烙印,带着他无法理解的纯净光辉,狠狠凿进他的瞳孔深处!

下一秒,腾空的微小高度终结了。

墨尘的身体遵循着重力无情的规则,没有丝毫挣扎,没有一丝犹豫,甚至脸上那个释然的笑容都还保持着最后清晰的轮廓——像一片从枯萎枝头飘落的秋叶,倏然离开了狭窄的石阶边缘,向着下方那翻涌不息、如同蛰伏巨兽咽喉的灰色浓雾直直坠去!

快!太快了!

林涵那只刚刚在绝望中疯狂抓握、却徒劳握空的手,还僵直地停留在半空中,维持着试图挽留的姿势。指尖还残留着一点微弱的、快速消散的温度和衣料摩擦过的粗糙触感。

“墨尘——!!!”

一声彻底破碎的、裹挟着全部血气和魂魄的嘶吼终于从林涵的喉咙里炸裂出来!那声音完全不似人声,如同被剥皮的野兽在生命的尽头发出的最后哀嚎,瞬间撕破了登天梯上那片凝固的死寂!声带撕裂的剧痛都被那极致的心魂破碎感彻底淹没。

心脏在胸腔深处疯狂地挤压、收缩,每一次剧烈的搏动都像是要被无形的巨手捏爆!全身的血液都涌向头颅,太阳穴突突直跳,视野里炸开无数乱窜的金星和扭曲旋转的灰雾。墨尘最后那个笑容、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还有下坠那瞬间的决绝姿态,无数碎片的影像在他混乱的脑海里疯狂冲撞、闪现、不断循环!自愿献祭?用他自己来……献祭给我?换我活?为什么?凭什么?!这个荒谬到极致却又真实发生的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无边的冰冷寒气混杂着火山熔岩般的狂怒和无法言喻的剧痛,瞬间席卷了他每一寸血肉!

悔恨!滔天的悔恨!像无数把淬了毒又烧红的钢针,密密麻麻刺穿了他的头颅和心脏!如果不是自己要救他!如果不是自己在大比上认输!如果不是害他们这群人全部受罚走上这该死的绝路!如果不是……

无边的痛苦和混乱如同风暴席卷了他,撕扯着每一根神经。

“呃啊——!”

就在这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剧变从林涵身体内部最深处轰然爆发!

那不是力量的涌现,更像是一扇通往无尽深渊的门在他体内炸开了!一股冰冷、粘稠,带着无比纯粹的死寂和绝灭气息的洪流,如同奔腾的冥河之水决堤,狂猛地从他血肉、经脉、甚至每一个细胞的缝隙里汹涌喷发!顷刻间就覆盖、贯穿、浸透了全身!

皮肤下的血管剧烈凸起、扭动,如同无数条暗青色的毒蛇在皮下疯狂地游走、挣扎!身体每一寸都在发出不堪重负、濒临解体的细微呻吟。这股力量太强大、太污秽、太……陌生!仿佛有另一个冰冷的、残酷的灵魂在他体内觉醒,贪婪地吞噬着他自身的一切!

“噗!噗!噗!”

他胸前、手臂上几道刚刚凝固不久、深可见骨的伤口,在这股狂暴力量的冲击下猛然迸裂!温热的鲜血激射而出,喷溅在冰冷的石阶上,瞬间留下几滩刺目惊心的暗红。几息之间,他整个人就变成了一个浸透污血的人形!而那股冰冷粘稠的死亡洪流并未停止,反而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强行贯通着他体内受损阻塞、早已千疮百孔的经脉!像亿万根淬毒的冰针在经络内高速冲撞,带来一种凌迟般的、要将灵魂都撕碎的痛苦!

剧痛撕裂意识!林涵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无数冰冷的钩子拉拽着,一点点拖向绝对的虚无。耳边,那些被灰雾模糊了源头的、因同门坠落而发出的惨嚎和呼喊,像是从遥远的水底传来,断断续续,充满绝望。他觉得自己也要坠落下去了,紧随墨尘的脚步,被这片吞噬一切的灰暗彻底湮没。

就在意识行将熄灭的最后一线之际——一道纯粹到极致、堂皇到令人心生跪拜之念的夺目金光,猛然自他头顶上方轰然垂落!

那金光如同凝固的光之瀑布,带着一种非物质的温暖和神圣无比的威压,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层层翻涌的灰色浓雾,直直笼罩住他伤痕累累、浴血泥泞的身躯!

冰冷刺骨、濒临解体的剧痛感瞬间消失了!仿佛从无边雪原一步踏入温泉之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饱足”和“修复”。之前体内那股冰冷粘稠、撕扯着他意识的死寂洪流,如同冬雪遇到了暖阳,在这金光的冲刷下,竟开始奇迹般地被“驯服”、“转化”!

破损的经脉像是干裂的大地被清泉浸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愈合、甚至变得更加强韧!血液不再冰冷狂躁,带着一种温润的力量流淌过四肢百骸,滋润着一度濒临枯竭的身体深处。那些被灰雾侵入、刺痛的伤口在金光的抚慰下开始飞速止血、收口、生出新鲜的肉芽!连丹田中早已油尽灯枯、几乎完全沉寂的灵气旋涡,也如同被注入了奔腾的长江大河,重新焕发出磅礴的生命力,飞速旋转、扩张!

林涵猛地睁开眼睛!

金色的光流淌过他的瞳孔,视野被前所未有的通透所填满。他能清晰地“看到”体内每一丝灵气的流转路径,它们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精纯、凝练、雄浑澎湃!束缚他多年的那道无形的、名为“筑基中期”的瓶颈壁垒,在这神圣光辉的笼罩和体内那股洪流的双重作用下,如同阳光下的薄冰,发出几声细微的“咔嚓”脆响,轰然碎裂!

一股远超以往筑基境界的力量感如同喷发的火山般席卷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欢呼,每一块骨头都在发出清越的嗡鸣!这是生命的升华,力量的质变!那金光,是天道的赐福!是传说中突破大境界时才会有的、万里无一的天地馈赠!

筑基后期!而且是前所未有的圆满根基!水到渠成般的畅快!

这如同神迹般的突破和赐福,却没有在林涵心中激起一丝一毫的喜悦。

只有一种比登天梯的反噬之力更冰冷彻骨的寒意,从他瞬间凝固的心脏涌出,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将那神圣温暖的金光都染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死寂冰蓝!

自愿……献祭……

墨尘那双亮得惊人、带着纯净了悟的眼睛,和他决然下坠的身影,在金光的背景下无比清晰地闪回!

“献祭”……以生命为代价的祭品……

天道赐福……

林涵的牙关死死咬紧,发出“咯咯”的轻响。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刚刚因境界突破而神光湛然的眼眸,此刻燃烧着血色的火焰,死死地、带着一种想要将苍穹撕开的疯狂,望向那几乎无法看清的登天梯尽头!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灵魂深处那无声的、撕裂般的咆哮与质问——

浓稠得如同实质的灰色雾气,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之手的操控,在靠近天际尽头的位置,缓缓地、无声无息地向两边分开了一线!

如同厚重的幕布被拉开一条缝隙。

缝隙之后,光芒大盛!并非寻常所见的霞光,而是一种冰冷、枯寂、带着岩石或晶体般死气的白光,冰冷地映照下来!

在那片冰冷死寂的光芒映衬下,一幕足以摧毁任何理性、冻结所有热血的景象,如同地狱的真实投影,清晰地烙印在林涵剧烈收缩的瞳孔之上!

天梯那看似遥不可及、没入浓雾之中的最高处,根本不是什么通天的坦途!

那上方,是被无数根粗大得难以想象、闪烁着冰冷金属寒光的巨大锁链所垂挂、束缚住的无尽尸骸!

一具具!密密麻麻!如同炼狱屠宰场中悬挂等待切割的牲口!

那些尸体早已失去了所有生命的特征。血肉不知在何等力量下被彻底剔除、同化,留下的只有一具具保持着人形挣扎姿态的剔透骨架!骨骼早已不再是钙质的白色,而是呈现出一种凝固蜜蜡般的色泽,黄白交织,带着矿物般冷硬的质感。但在那道冰冷死寂的天光照耀下,它们却又诡异无比地散发着微弱的光泽——如同灵石!不,比灵石的色泽更加纯粹、更加剔透,也……更加冰冷!

无数条巨大的锁链从更高远的、冰冷光芒的源头垂落,末端那庞大的、弯曲如巨兽指骨的黑色钩爪,无情地刺穿、锁扣在那些晶化骨架的胸膛、脊骨、头骨之上,将它们死死地钉在冰冷的虚空,任由它们如风干的腊肉般随风微微晃动。

尸体……太密集了!多到难以计数!

它们无声地悬挂着,层层叠叠,一直延展到更高远的、视线几乎无法企及的天穹深处!远远望去,如同一条由无尽尸骸组成的、通往死亡国度的绝望阶梯!这条尸骸阶梯,在更高处,似乎更浓密的雾气后,与林涵此刻拼死攀登的登天梯……诡异地连成了一体?

而在下方更近处的雾气之中,此刻影影绰绰,林涵甚至依稀看到了更多形态怪异的晶化残骸!有的依稀可辨人形轮廓,有的则扭曲得如同被疯狂揉捏后甩在地上的泥偶——正是刚刚那些被天梯反噬撕碎、坠落的藏剑峰、离阳峰弟子!

他们散落在下方的浓雾深处,肢体残缺不全,那暴露在外的断骨和内脏碎片,竟也在空气中散发出一种黯淡的、令人作呕的微光,如同破碎的劣质玉石在燃烧最后的能量——不,不是燃烧,更像是……被动地、持续地被某种高居顶点的存在……吸食、剥夺着!

就在这极度视觉冲击、心脏几乎冻结的瞬间,一阵异样的韵律强行挤进了林涵被震撼到麻木的意识。

仙乐!

极其空灵、渺远、如同九天之外垂落的天籁妙音!

乐音缥缈不定,带着一种非尘世的宁静与祥和,却又蕴含着难以言喻的冰冷无情法则。它像是无形的丝线,缠绕着这条悬挂着无数晶化尸骸的绝望阶梯,也穿透了层层灰色浓雾,在下方那散落的、被吸食着的残骸上空缭绕。

随着这仙乐如潮汐般的起伏——

咔啦…咔啦…咔啦啦啦……

锁链在无形的力量驱动下,开始缓慢、沉重、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规律感向上收拢、拉拽!

那些挂在铁钩上、散发着微弱光晕的晶化修士尸骸,随着锁链的律动,在这虚无的“阶梯”上,一步,一步,沉重无比地、却又无可挽回地被拖曳着,朝向那更高远、更冰冷死寂的光源深处……缓缓上升!

献祭……

自愿的祭品……

赐福……突破……

上界……

林涵僵硬地伫立在冰冷的石阶上,沐浴在还未完全消散的天道赐福的灿然金光之中,周身血迹斑斑。他体内的灵气如同奔腾的江河湖海,前所未有的充盈澎湃,刚冲破壁垒的境界前所未有的稳固强大。这是足以让任何修士欣喜若狂的奇迹,但此刻只让他感到一种刺入骨髓的肮脏!

金光笼罩着他,明亮、温暖、神圣。锁链拖曳着晶化的尸骸,在更高处缓慢上升,在冰冷的天光里折射出冷酷的光泽。仙乐如云,缭绕不绝,优雅而空洞。

一个清晰的、仿佛烙印在灵魂之上的画面在他脑海中无声地浮现:下方坠落的墨尘那张苍白、释然的脸,带着纯净的光辉,飞速地旋转,与上方雾气中那无数具在冰冷的锁链束缚下、折射着灵矿光泽的沉默骸骨,猝不及防地……重叠了。

金色的光影落在他脸上,映不出丝毫暖意。

他缓缓地咧开了嘴。

一股无声的、压抑到极致的气流从他喉管深处挤出,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在冰冷的空气中扭曲成一个破碎、变形的惨笑,森白染血的牙齿露了出来。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