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美兰,我说话直,你别介意。”苏小梅开口道,“我觉得,看一个人不能光听他说什么,要看他做什么。”

“什么意思?”

“他说你工作积极,那你当上宣传员了吗?还是只是个空头许诺?”苏小梅慢慢说,“他对谁都好,是不是说明他对你的好,并不是特别的?”

赵美兰没立刻说话,呼吸声变重了些。

苏小梅继续加了一把火:“还有,他总说自己熬夜写稿多辛苦,胃不好。可我看他气色好得很。真正累的人,可能没力气天天把累挂在嘴上。”

“你是说……他向我在卖惨?”赵美兰的声音带着惊讶。

“也许是无意的。”苏小梅斟酌着用词,“但一个男人,总在女同志面前强调自己多不容易,未必是件踏实的事。”

赵美兰沉默了很长时间。

“睡吧。”她最后只说了一句,轻轻爬下了床。

苏小梅躺在黑暗中,知道自己埋下的种子已经撒下去了。

6.

车间的机器轰鸣声暂时停了。

工友们三三两两坐在条凳上休息,喝水擦汗。

赵美兰神秘兮兮地凑到苏小梅身边,从工装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

“你看。”她眼睛发亮,小心翼翼地把本子递过来。

那是一本手抄的诗集,封面用娟秀的字写着《致兰》。

苏小梅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接过本子,纸张边缘已经有些卷曲。

她翻开第一页。

“啊,你的眼眸是深邃的湖泊,倒映着我孤独的灵魂……”

她又往后翻了几页。

“我的爱如烈火,将世俗的枷锁燃烧殆尽……”

诗句充斥着华丽的辞藻和空洞的比喻。

“你看这句!”赵美兰指着一行字,小声念出来,“‘我愿是长风,伴你翱翔在理想的苍穹’。向民哥说,这代表他支持我追求进步。”

苏小梅看着这些似曾相识的句子。

她记起来了,母亲日记里曾虔诚地抄录过这些诗,说它们是黑暗生活里唯一的光。

可现在,她只闻到一股不切实际的虚浮气味。

“你觉得怎么样?”赵美兰期待地问。

苏小梅合上诗集,递回去。“写得……挺热闹的。”

赵美兰愣了一下。“热闹?”

“就是词儿堆得挺多。”苏小梅尽量说得直白,“过日子,光靠这些长风烈火,怕是点不着灶台。”

赵美兰的脸微微涨红,把诗集抢了回去,紧紧捂在胸口。“你不懂!这是精神世界!向民哥跟那些只会谈工资票证的人不一样!”

旁边一个年纪稍大的女工听见了,笑着插嘴:“美兰,谈精神世界也得先吃饱饭呀。我看小梅说得在理。”

赵美兰抿着嘴,不说话了,明显不高兴。

苏小梅看着被她紧紧攥在手里的诗集,那个“兰”字刺眼得很。

就是这些东西,像裹着糖衣的毒药,让母亲一步步沉溺在虚幻的浪漫里,忽略了现实中人品的考量。

这本华而不实的诗集,就是一切悲剧清晰无误的起点。

下班铃声尖锐地响起。

赵美兰收起诗集,没再看苏小梅,跟着人流走了。

苏小梅站在原地,车间里残留的热气包裹着她。

她看着美兰年轻的背影,那个曾经被这些空洞诗句毁掉一生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