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五十岁的理发师
南京城北,万象汇商场的玻璃穹顶在阳光下闪着冷硬的光。只需往东走几十米,拐进一条名叫“斑竹巷”的旧街,时光仿佛突然慢了下来。巷口的老梧桐还没抽芽,光秃秃的枝桠指着灰蒙蒙的天。
就在巷子中段,一个窄窄的门脸挤在水果摊和彩票站之间。门脸实在太小,宽不过三米,旧门上的漆皮有些斑驳。可门上头,却赫然挂着一个巨大的、红白相间的全国知名连锁美发品牌招牌——“时尚锋尚”。招牌崭新锃亮,与下面略显寒酸的门面形成了古怪的对比,像给一个穿着旧棉袄的老者硬套了顶时髦的棒球帽。
徐仙推开门时,挂在门后的风铃响了第七声。早晨九点的阳光斜穿过落地窗,把瓷砖地切成明暗相间的条纹。他习惯性地摸了摸微凸的肚腩,将工具包放在第三把理发椅上——这是他从十六岁学艺开始养成的习惯,总要选个看得见整条街的位置。
“徐叔早!”染着蓝发的洗头兼收银小妹小青把毛巾摔得噼啪响,手腕上的银镯子撞出一串脆响。
小青刚过十八岁,穿着清凉,短裤短衣,浑身是用不完的精力和看不尽的白瓷双腿。刚来的时候,徐仙确感觉又新又鲜,那蓬勃的、带着洗发香波甜腻气的青春,像一剂强心针,暂时驱散了他周而复始的倦意。他们处过一小段日子,但很快,徐仙就感到一种力不从心的疲惫。小青要的是二十四小时黏着的热度,是下班后永不停歇的宵夜和K歌,是社交媒体上时时刻刻的互动。对徐仙来说,这消耗太大,不仅仅是体力,更是情绪。他这把年纪,已经供不起那样炽烈的火焰。好在算是好聚好散,他顺手就把小青介绍给了新来的阿呆。阿呆二十出头,精力无穷,此刻正和小青挤在休息区的沙发上,头碰头分享一副耳机,笑得肩膀乱颤。
老板娘王梦晨总是最后一个进来,但每天又都是不同的着装和风骚。
今天她踩着细高跟走了进来,鞋跟敲击瓷砖地面的声音清脆而有节奏。她身材高挑,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套裙,曲线毕露,妆容精致,一头大波浪卷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她径直走到徐仙跟前,一股馥郁的香奈儿五号香水味随之弥漫开来,与刚刚理完发走掉的那位女士淡淡桂花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老仙,今天没人啊?”王梦晨的声音带着点儿慵懒的沙哑,手很自然地顺势搭在徐仙的肩头,指尖若有若无地碰了碰他的脖颈。
徐仙停下磨剪刀的动作,转过头。王梦晨正低头看着他,眼波流转,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确实是花开正艳的年纪,三十出头,果实熟透、魅力四射的时候。
三年前在上海,疫情封控期间,和她已经认识。无聊也好,因为寂寞也罢,当时两人确实有过那么一段昏天暗地的日子。王梦晨那时欲望旺盛,两人几乎夜夜笙歌,在租住的小公寓里消耗了太多酒精和精力。
后来,她老家催得紧,让她回去相亲,那段关系也就戛然而止。
再见时,已是去年,她已是这家全国拥有几百家连锁店的理发品牌的老板娘,而她那位鲜少露面的丈夫,正是这庞大发廊帝国的老板。她闲着无事,便亲自管理南京城北的这家分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