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班的时钟刚跳过凌晨一点，住院部走廊的声控灯突然灭了。我攥着病历本的手顿在半空，消毒水的味道里混进一丝若有若无的皂角味 —— 不是科室常用的柠檬消毒皂，是很淡的、带着年代感的老皂角味，像我奶奶生前用的那种，泡在水里会起绵密的白泡，洗完的衣服带着股阳光晒过的涩香。
我是陆野，市南区惠民社区医院的内科医生，从业第七年。社区医院的住院部只有两层，共二十张床，住的大多是周边小区的老人，不是高血压控制不稳，就是慢阻肺反复，日子过得像走廊里的声控灯，按部就班地亮，按部就班地灭。直到那张编号 “3” 的旧病床搬进 201 病房，这 “按部就班” 的日子，才开始渗进说不清的寒意，连空气都变得发紧。
第一章 床尾的 “黑影” 与推搡的家属
“陆医生！201 床王爷爷又闹了！” 护士小唐的声音从走廊那头传来，带着哭腔，像被风吹得发颤。我抓起白大褂往病房跑，白大褂的下摆扫过护士站的热水壶，溅出的水珠落在瓷砖上，瞬间晕成一小片深色 —— 住院部的瓷砖还是十年前铺的，边角已经磨损，露出里面的水泥，像老人皲裂的皮肤。
201 病房里，74 岁的王爷爷正挣扎着要下床，枯瘦的手死死抓着病床的护栏，指节泛着青白色，指甲缝里还嵌着白天吃苹果留下的果肉残渣。他的左腿因为脑梗还没完全恢复，此刻却像被什么东西拽着，往床尾蹬，盖在身上的薄被滑到地上，露出他小腿上斑驳的老年斑。“别拽我！黑影！床尾有黑影！” 他的声音嘶哑，像破旧的风箱在拉动，每说一个字都要喘口气，“穿黑棉袄的，站在那儿，手伸过来了！”
小唐正想上前扶他，却被突然冲进来的女人推了个趔趄。女人穿着件沾满油烟的粉色围裙，头发用皮筋随意扎在脑后，露出额前的碎发，是王爷爷的女儿李姐。“你怎么看人的？我爸都这样了，你还让他乱动！” 李姐一把推开小唐，小唐没站稳，后背撞到了病床的栏杆，“哐当” 一声响，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刺耳。
“李姐，我是想扶爷爷……” 小唐的声音带着委屈，她的白大褂袖口沾了点王爷爷的呕吐物（下午王爷爷反酸吐过），还没来得及换，此刻被推得眼圈发红，双手攥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泛着白 —— 她刚值完白班，被临时叫回来替班，眼底的红血丝像爬满了蜘蛛网。
我赶紧走过去，先把地上的薄被捡起来，盖在王爷爷身上，指尖碰到他的小腿，凉得像摸了块冰。“爷爷，您别激动，床尾没人，就我和小唐。” 我俯身贴近他的耳朵，他的眼睛半睁着，瞳孔有点散，却死死盯着床尾的方向，嘴里反复嘟囔：“黑棉袄…… 戴绒帽…… 抓我脚……”
李姐却不依不饶，伸手揪住小唐的白大褂领口，指甲几乎嵌进小唐的肩膀：“没人？我爸能说瞎话吗？肯定是你没好好看着，让他受了惊吓！你们这破医院，床都是旧的，是不是不干净？我爸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们没完！”
小唐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顺着脸颊滑到下巴，滴在白大褂上，晕出一小片湿痕：“我没有！我每隔半小时就来查一次房，爷爷刚才还好好的，就突然说看到黑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