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散时,雪还没停。赵灵阳的侍女扶着她往外走,途经沈砚之身边时,她忽然停下脚步,声音轻得像叹息,风一吹便散:“沈将军,北境的雪,比宫里的冷吧?”
他抬头,正望见她转身离去的背影,白狐裘的下摆扫过地面,留下一串蜿蜒的雪痕,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他望着那道痕迹,直到被风雪渐渐填满,才发觉掌心早已被冷汗浸透。
第二章 旧物生尘
沈砚之在京中住了半月,每日除了去兵部述职,便是窝在赐下的将军府里。府里空荡荡的,连风穿过回廊都带着回音。只有书房的书架上,摆着个陈旧的木盒,黑檀木的,边角已被摩挲得发亮。里面放着半块断裂的玉佩,羊脂白的,上面刻着半个“阳”字。
那是他十五岁时,在皇家围场捡到的。当时他还是个不起眼的小卒,跟着队伍围猎,却撞见个穿鹅黄衣裙的少女被发狂的野猪追赶。少女吓得浑身发抖,却死死咬着唇不肯哭喊,像株倔强的春草。他想也没想就冲上去,用腰间的匕首捅伤了野猪,自己却被掀翻在地,额头磕在石头上,血流了满脸,糊住了视线。
少女吓得脸色发白,却还是蹲下来,用绣帕给他擦血。她的指尖很软,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他迷迷糊糊间,只看清她眼尾那颗朱砂痣,像滴落在雪上的胭脂,还有掉落在他身边的半块玉佩,被血染得发红。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长公主赵灵阳。
他把那半块玉佩藏了十年,从北境的尸山血海里爬出来,从一个小卒熬成大将军,玉佩始终贴身戴着,被心口的温度焐得温热。直到去年在雁门关被流矢击中,箭头穿透皮肉,也穿透了玉佩,断成了两截。他捡回其中一半,另一半落在乱葬岗,大概早已被野狗叼走了。
这日,他正对着那半块玉佩发怔,指腹一遍遍抚过断裂的棱角,管家忽然来报:“将军,长公主派人送了东西来。”
送来的是个锦盒,蜀锦的,上面绣着缠枝莲纹。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件白狐裘,毛色比他在北境见过的任何狐狸都要亮,像落满了星光。沈砚之的手指抚过柔软的皮毛,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他在敌营救下的那只小狐,也是这样的毛色。那时他把自己的干粮省给它吃,夜里裹在同一件披风里取暖,可它还是没能熬过那个冬天。
“公主说,将军在北境受苦了,这件狐裘能挡些风寒。”送东西的侍女低着头,声音小心翼翼,像怕惊扰了什么。
沈砚之谢了赏,等侍女走后,却把狐裘扔进了衣柜最深处,压在一堆旧铠甲下面。他不需要别人的施舍,尤其是她的。她的温暖太金贵,他这种人,不配碰。
几日后,宫中设宴,说是庆祝边疆安定。沈砚之穿着朝服赴宴,玄色的,上面绣着银色的云纹。远远就看见赵灵阳坐在皇帝身边,正和新科状元说笑。状元郎年轻俊朗,眉眼间带着书卷气,看她的眼神满是倾慕,像望着天上的月亮。
沈砚之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闷得发疼,连呼吸都带着滞涩。他找了个角落坐下,一杯接一杯地喝酒。酒是上好的女儿红,入喉却比北境的烈酒还要烈,烧得喉咙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