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的小名叫油炸鬼,这个名字不是我父母取的,也不是我爷爷奶奶取的。

这个陪伴了我半辈子尴尬的名字,是我们村当年的会计王大脑袋他妈,刘大脚那个接生婆给起的。

当年,村里还是集体公社。我们村离当时最近的医院五十多里地,村里有卫生室,仅有的一个卫生员是一个子承父业的二十来岁的中医,还是个没结婚的小伙子。

当年,我们这边生孩子还不时兴上医院,都是请接生婆来家里助产。每个社里都有接生婆。

我们村的这个接生婆,是会记王大脑袋他妈刘大脚。王大脑袋这个名字,不仅是因为他本人确实脑袋大,还跟村里人对他这个初小毕业生的文化人的尊称。

刘大脚的接生手艺,是跟她婆婆,也就是王大脑袋他奶奶学的。

王大脑袋他奶奶活着的时候,刘大脚就给她婆婆打打下手。她婆婆没了以后,她就接手了我们村附近方圆十里地的接生的活儿。

听我奶奶跟我说, 当时,一个人一天的满工分才不到五毛钱。接生婆助产一个小孩儿,男孩子收八毛钱,女孩收六毛钱,是一笔相当高的外快。还有大方的人家,会另外给接生婆几个鸡蛋。

那个年代,物资匮乏,肚子里都没啥油水。

我妈要生我那天,正赶上生产队榨油。榨的是蓖麻籽油。蓖麻油有毒,有的人吃了会头晕眼花恶心。但是,香香的油跟吃完头疼迷糊一会儿相比,都不算啥了。

那天, 社里分的,每人半斤蓖麻油,外加每人两根蓖麻油炸的新小麦粉炸的新油条。我们这边,管油条叫油炸鬼。

我爸从社里领回来蓖麻油和一盆油条以后,看见我妈要生,就去匆匆忙忙去找接生婆刘大脚去了。

我妈因为阵痛折腾,也没吃我爸刚拿回来的油条。我奶奶是小脚,是旧社会给裹的那种小脚,平时走道就颤颤巍巍的。她没生养过,我爸是过继来的。

我奶看见我妈要生,又是头胎。我奶这一着急,不仅脚颤,连手也抖了,围着我妈干着急,也没顾得上吃油炸鬼了。

会记王大脑袋家,离我们家二里来地。他妈刘大脚又是大脚,个子又高,人又壮实,走路很快。没多大一会儿,就跟着我爸进院了。

刘大脚还没进屋,在院子里面就高声大嗓的喊:“哎呦呦,咋这么香?你家油瓶子撒了吗?啊!对对对,今天社里分油,我们家大脑袋还没回家,他晚上下班才能领回来呢!”

刘大脚进了西屋,看了看我妈,跟我奶说:“老姐,别着急,看样子,狗剩媳妇一时半会儿也生不了。你去刷锅,烧水去吧!”。

紧接着,刘大脚又指使我爸:“狗剩,你把外屋地(厨房)的油炸鬼给我拿两根,我垫吧垫吧,好有劲儿接生。”

我奶劝刘大脚,说:“妹子,咱先给狗剩媳妇儿把孩子给接了,接完咱老姐俩再喝两盅?”

刘大脚不乐意了,说:“不喝了,先吃点儿垫吧垫吧,你去烧水去吧,把油炸鬼的盆拿来给我就行。”

话都到这儿了,再多说就显得我奶抠了。我奶颤着小脚,把一陶土盆油条,按我们家当时的人口,我爷,我奶,我爸,我妈,一共八根油条。我还没出生,没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