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活三十年
林建国是被客厅里摔碗的脆响惊醒的。 不是梦。
他猛地坐起身，指腹还能摸到床头柜上搪瓷缸的冰碴子——这是1998年的冬天，不是他弥留之际那间弥漫着消毒水味的病房。窗帘没拉严，透进的月光里浮着细小的尘埃，隔壁房间传来小孙子均匀的呼吸声，还有客厅里儿媳周梅压抑的哭声，和儿子林强闷声的劝慰。
“妈那话怎么说的？‘我儿子的工资凭什么给你管’？她眼里有我这个儿媳吗？”
“妈不是那意思，她就是老观念……”
“老观念？上次我给我妈买件羽绒服，她阴阳怪气说我‘胳膊肘往外拐’；这次我想报个会计班，她直接把我存折藏起来了！建国叔，你倒是说句话啊！”
林建国的心脏狠狠抽了一下。上一世，就是这场争吵后，周梅搬回了娘家，林强夹在中间两头跑，不到半年就瘦得脱了形。后来好不容易劝回来，婆媳俩的梁子却越结越深，周梅三十岁不到就得了甲亢，林强四十岁就查出了高血压，小孙子更是在压抑的家庭氛围里变得沉默寡言。而他自己，一辈子都在“帮理”还是“帮妻”里摇摆，最后落了个“老糊涂”“和稀泥”的名声，临终前想跟周梅说句对不起，都没等来对方回头。
“我去跟你妈说。”林建国掀开被子，脚下的棉鞋还是去年供销社发的劳保款，踩在地上却格外踏实——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悲剧重演。
客厅里，妻子赵秀兰正坐在沙发上抹眼泪，见林建国出来，立刻拔高了声音：“你看看！你看看你儿子娶的好媳妇！为了俩钱跟我闹翻天，眼里还有没有长辈了？”
林建国没像往常一样先哄妻子，而是走到周梅面前，先接过她手里的碎碗片：“小心割手，我来收拾。”然后转向赵秀兰，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秀兰，有句话我早该跟你说清楚。”
赵秀兰愣住了。结婚三十年，林建国从没这么跟她说话过。以前不管她跟谁闹矛盾，他都是先顺着她，等她气消了再慢慢劝，今天这是怎么了？
“第一，林强结婚了，他和周梅是一家人，他们的工资、存折，该由他们自己管。你藏周梅的存折，是越界了。”林建国的目光扫过妻子错愕的脸，继续说，“第二，周梅给她妈买衣服，是尽孝心，咱们没资格说三道四。以后家里的事，小两口的事，咱们少插手。”
“林建国！”赵秀兰猛地站起来，手指着他的鼻子，“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我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林强！”
“为了他们，就该让他们自己过日子。”林建国拿起扫帚，开始收拾地上的碎瓷片，“你还记得前几天邻居张婶吗？她儿子离婚，就是因为她天天管着小两口的事，最后儿子跟她也生分了。咱们不能走她的老路。”
这话像是一盆冷水，浇在了赵秀兰头上。张婶的事她知道，儿子离婚后搬去了外地，一年都不回一次家，张婶天天坐在门口哭，那模样她可不想学。可让她不管林强，她心里又空落落的——那是她从小疼到大的儿子啊。
周梅也愣住了。她以为林建国会像以前一样和稀泥，没想到他会直接站在自己这边，还把话说得这么透彻。她看着林建国弯腰收拾碎片的背影，眼眶突然有点热——结婚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她和婆婆的矛盾里，明明白白地跟她说“你没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