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05

社区的仲裁调解中心里。

陈专员坐在主位,我和我爸妈、林雅分坐两边。

桌上摆着那份打印出来的,触目惊心的银行流水。

来之前,我心里其实还存着一丝微弱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幻想。

我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我发高烧,烧得迷迷糊糊。

深夜里,是妈妈用温毛巾一遍遍给我擦身体,喂我喝水。

她那时候的眼神,是着急的,是心疼的。

虽然那样的温情,在我记事后就再也难寻踪迹。

我忍不住想,或许,他们只是一时糊涂。

陈专员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

“林先生,王女士,证据很明确。”

“你们将本应属于林希女士的成长基金,全数挪用给了林雅女士。”

“这已经构成了对《家庭责任制法案》的严重违背,并侵犯了林希女士的合法财产权益。”

我妈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什么侵犯!那是我和我老公赚的钱!”

“我愿意给哪个女儿就给哪个女儿!天王老子也管不着!”

“林希她吃我的住我的,我养她这么大,给她一口饭吃就不错了,还想要钱?做梦!”

我爸的脸色很难看。

他大概也觉得我妈这副嘴脸太过难堪。

他拉了我妈一下,示意她闭嘴。

然后,他转向我,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讨好的笑容。

“小希,你妈就是这个脾气,你别往心里去。”

他慌张地搓着手,眼神躲闪。

“我们......我们是做错了,不该把给你的钱都给雅雅。”

这是二十年来,我第一次听到他亲口认错。

我爸继续说:“你看这样行不行?那个三百块的班,爸给你报了!不,爸给你三千!你想报什么班都行!”

“这件事,咱们就到此为止。回家去,我们还是一家人,好不好?”

“你别再跟我们闹了,行吗?”

就在我犹豫的瞬间,一直沉默的林雅突然嗤笑一声。

“爸,你也太看得起她了。”

“三百块她都当个宝,给她三千,她尾巴不得翘上天?”

她转向我。

“姐,我知道,你就是嫉妒我。”

“嫉妒爸妈疼我,嫉妒我能买好看的衣服,漂亮的包。”

“可是你也不能因为嫉妒,就来毁了这个家啊!”

她说着,声音带上了哭腔,楚楚可怜地看着陈专员。

“专员叔叔,我姐姐她就是一时想不开,她不是真的想告爸妈的。”

“那些钱,都是爸妈自愿给我的。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成长基金,我要是知道,我肯定不会要的!”

她一边说,一边把手腕上一个崭新的手镯摘下来,推到我面前。

“姐,这个手镯也一万多,你要是喜欢,就送给你!”

“求求你,别再闹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她演得声泪俱下,仿佛我才是那个无理取闹、拆散家庭的恶人。

我看着眼前的镯子。

我再看看我妈那“我女儿真善良”的感动表情,和我爸那“你看妹妹多懂事”的欣慰眼神。

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从我的脚底,直冲天灵盖。

我猛地站起来。

“嫉妒你?”

“林雅,我为什么要嫉妒你?”

“嫉妒你像个寄生虫一样,趴在父母和我的身上吸血吗?”

“嫉妒你心安理得地花着本该属于我的钱,还反过来指责我破坏家庭吗?”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整个调解室都在回响。

“还有你!”我转向我妈,“你口口声声说钱是你赚的,你睁大眼睛看看银行流水,每个月上交兼职收入的人是谁!”

“你!”我指向我爸,“一家之主?你配吗?你就是一个懦弱的帮凶!”

“回家?回哪个家?那个让我窒息,让我连喘气都觉得是罪过的牢笼吗?”

我拿起桌上的那份银行流水,狠狠地摔在他们面前。

纸张散落一地。

“我告诉你们!”

“今天,我不仅要申请《责任清单》作废!”

“我还要你们,把我这两年被非法挪用的三万六千元成长基金,连本带息,一分不少地还给我!”

“还有,这两年我作为家庭保姆,付出的所有劳动,也必须按照市场最低标准,进行折算,赔偿给我!”

“这个家,我不要了!”

“你们这群吸血鬼,我一个都不想再看见!”

陈专员看着我,眼神里是震惊,也是一丝赞许。

而我的父母和妹妹,则像是第一次认识我一样,呆若木鸡。

他们可能永远也想不明白。

那个一向任劳任怨,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林希。

怎么就,突然不听话了呢?

06

我妈坐在椅子上,指着我,嘴唇哆嗦了半天,只吐出几个字。

“疯了......你真是疯了......”

林雅也收起了她那副楚楚可怜的嘴脸,恶狠狠地瞪着我。

“林希,你别给脸不要脸!”

陈专员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将三人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既然调解无效,那我们就进入下一步,仲裁裁决。”

他看向我,语气平和但坚定。

“林希女士,你的诉求,我重复一遍。”

“一,申请《责任清单》作废,并与原生家庭脱离关系。”

“二,要求返还被挪用的成长基金,共计三万六千元,并计算利息。”

“三,要求对清单生效以来的两年内,超出正常家庭成员义务的劳动,进行经济赔償。”

我点头。

“是的,这就是我的全部诉求。”

我爸猛地站起来。

“这不可能!她是我们女儿,干点家务活还要钱?这是什么道理!”

陈专员推了推眼镜。

“林先生,请你冷静。”

“《家庭责任制法案》的核心是权责对等。

你们制定的那份800页的清单,已经远远超出了‘正常家庭成员义务’的范畴。”

“清单中明确规定了林希女士每天的工作时长、工作内容,其强度和广度,已经等同于一名全职家政人员,外加数份兼职。”

“根据《劳动法》及相关司法解释,对于此类超出范畴的劳动,当事人有权要求获得合理报酬。”

他一边说,一边在平板上快速计算着。

我妈和我爸都懵了。

“下面,我们来计算一下具体的金额。”

陈专员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

“首先,成长基金三万六千元。按照银行同期最高利率计算两年利息,共计约两千五百元。合计三万八千五百元。”

“其次,劳动赔偿。”

“我们参照本市家政服务行业的最低薪资标准,每月3500元。两年合计八万四千元。”

“再扣除你们声称为其提供的‘食宿费’,按照城市合租房单间及个人伙食最低标准,每月1500元计算,两年三万六千元。”

“八万四,减去三万六,等于四万八千元。”

陈专员抬起头,看向早已呆滞的父母。

“所以,劳动赔偿部分,你们需要支付林希女士,四万八千元。”

“两项合计,三万八千五百元,加上四万八千元。”

“总计,八万六千五百元。”

“轰——”

我仿佛听到了我爸妈脑子里那根弦断掉的声音。

八万六千五百元!

对于我们这个普通的工薪家庭来说,这是一笔天文数字。

是他们省吃俭用大半辈子,才可能存下来的棺材本。

“不!不可能!”

我妈第一个尖叫起来。

“她吃我的住我的,我还要倒给她钱?天下哪有这种道理!我不服!我绝对不给!”

林雅也慌了。

她知道,家里要是真要拿出这笔钱,第一个被牺牲的,就是她的奢侈生活。

“你们这是敲诈!是合起伙来欺负我们!”

我爸的身体晃了晃,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脸色惨白如纸,嘴里喃喃自语。

“八万多......怎么会这么多......”

我看着他们惊慌失措、丑态百出的样子,心里没有丝毫的快感。

只有一片荒芜的平静。

这些钱,是我应得的。

是我用两年的青春,无数个汗流浃背的日夜换来的。

陈专员没有理会他们的哀嚎。

“这是初步裁决。如果你们对金额有异议,可以提交证据进行申诉。”

“如果没有,裁决书将在三个工作日内送达。”

“根据规定,你们需要在裁决书送达后的十五天内,将款项全额支付给林希女士。”

“如果逾期不支付......”

陈专员的目光扫过他们。

“委员会将向法院申请强制执行。”

这意味着,如果他们赖账,法院会冻结他们的工资卡,查封他们的房产。

这是要把他们逼上绝路。

我妈终于扛不住了,她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哎哟......我的心脏......我不行了......”

07

我妈的昏倒,并没有换来我的同情,也没有让陈专员的程序暂停。

他只是冷静地按了桌上的紧急按钮,很快就有医护人员进来,把我妈抬到了隔壁的休息室。

我爸六神无主地跟了过去。

林雅恨恨地瞪了我一眼,也跟了出去。

调解室里,只剩下我和陈专员。

“林希女士,你还好吗?”他问。

我点点头:“我没事。”

“你真的想好了吗?裁决一旦生效,你和他们的关系,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我看着窗外,天很蓝

”想好了,我不后悔。”

陈专员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你先回去等消息吧,裁决书会准时送达。”

我回到那个所谓的“家”。

家里空无一人,他们大概还在社区中心。

我开始收拾我为数不多的行李。

几件旧衣服,几本专业书。

这就是我全部的财产。

晚上,他们回来了。

我妈看起来没什么大碍,只是脸色依旧难看。

一进门,家里就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没人做饭,也没人说话。

他们三个人坐在沙发上,像三座冰冷的雕塑。

我收拾好东西,拉着行李箱走出来。

“裁决生效前,我会暂时搬出去住。”

我妈抬起眼皮,那眼神里充满了怨毒。

“滚!你给我滚!”

“我没有你这种心狠手辣的女儿!”

我爸一言不发,只是抽着烟,整个客厅乌烟瘴气。

林雅拿出手机,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点着。

我没有理会他们,拉着箱子就走。

走到门口,我听到林雅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妈,我把姐姐的故事发到家族群和朋友圈了,让亲戚们评评理。”

我妈的声音立刻高昂起来:“干得好!让亲戚朋友们都看看,我们养了个什么样的白眼狼!”

我的脚步顿住了。

我的手机开始疯狂震动。

一条条微信消息弹了出来。

“小希,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你爸妈养你多不容易!”——大姨。

“为了钱连父母都不要了?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二叔。

“太让我们失望了,赶紧给你爸妈道歉!”——三姑。

还有一些更难听的,不堪入目。

我点开朋友圈,林雅发的那条状态下面,已经有了几十条评论。

“雅雅别难过,你还有我们。”

“这种姐姐不要也罢,太恶毒了。”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我仿佛被全世界孤立了。

他们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没有人来问我一句真相是什么。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被扒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

愤怒,屈辱,还有刺骨的绝望,几乎将我淹没。

我以为我已经够坚强了,可是在亲情的绞杀阵里,我还是脆弱得不堪一击。

就在我手脚冰凉,几乎要窒息的时候。

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打了进来。

是小姨。

她是妈妈的妹妹,但很多年前因为一些矛盾,和我们家断了来往。

我犹豫了一下,接通了电话。

“小希。”

电话那头,小姨的声音温暖而有力。

“我看到群里的消息了。”

我的心一紧,已经准备好迎接又一轮的指责。

“你别听他们放屁!”

小姨的一句话,让我的眼泪瞬间决堤。

“你妈那个德性,我比谁都清楚。当年她就是这么对我的。”

“我刚工作那会儿,她天天找我要钱,我说要攒钱结婚,她就在所有亲戚面前说我不孝,说我胳膊肘往外拐。”

“这个家,就是个烂泥潭。你能下定决心爬出来,小姨为你高兴!”

“别怕,你不是一个人。”

“你在哪?我来接你。以后,就住小姨家!”

温暖,巨大的温暖,包裹了我。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相信我,支持我的。

我握着电话,泣不成声。

“小姨......”

“我在......小区门口。”

“好,你站那别动,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我擦干眼泪,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黑漆漆的窗口。

那里,曾是我以为的全世界。

现在,它只是一个我必须逃离的牢笼。

再见了。

我拉起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小区的出口。

08

我搬进了小姨家。

小姨和姨夫都是很温暖的人,他们给了我一个独立的房间,没有问我太多,只是让我安心住下。

三天后,裁决书送达了。

白纸黑字,盖着鲜红的公章。

裁决结果和陈专员那天说的一模一样。

清单作废,脱离关系,赔偿八万六千五百元。

十五日内付清。

我把裁决书的照片发给了小姨。

小姨回了我一个“加油”的表情。

接下来的几天,我开始在网上找房子,投简历,规划我的新生活。

而另一边,我的原生家庭,显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第一个崩溃的是林雅。

她给我打来了电话,电话一接通,就是一阵咆哮。

“林希!你满意了?”

“家里所有的存款加起来都不到五万块!爸妈的工资卡也被你申请了裁决前保全,冻结了!”

“现在你让我们拿什么赔给你?喝西北风吗?”

我平静地听着。

“那是你们该解决的问题,不是我的。”

“你!”林雅气急败坏,“我的信用卡下个月就要还款了!

我还有好几个新款包包预定了!你现在把家里的钱都弄没了,我怎么办?”

我简直要被她这强盗逻辑气笑了。

“你怎么办,关我什么事?”

“你那些名牌包,不就是用我的钱买的吗?

现在只是让你回到你本该有的生活水平而已,你就受不了了?”

“林雅,从小到大,你穿的,你用的,有哪一样不是踩着我得来的?”

“现在,好日子到头了。”

电话那头的林雅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她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哭腔。

“姐......我错了......”

“我真的错了,我不该拿你的钱,不该那么对你。”

“你回来好不好?我们把钱还给你,我们还像以前一样......”

又是这套。

可惜,我不会再上当了。

“林雅,收起你那套鳄鱼的眼泪。”

“我告诉你,十五天,一分钱都不能少。”

“否则,就等着法院来查封你们的房子吧。”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拉黑了她的号码。

我不会再给她任何机会来动摇我。

几天后,我爸也给我打了电话。

他的声音听起来苍老了许多。

“小希,算爸求你了。”

“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吧。”

“八万多,你是要逼死我们啊!”

“我们要是被法院强制执行,这辈子就都毁了!我的工作,你妈的退休金,都没了!”

我冷冷地听着。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你们把我当牛做马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这辈子可能也毁了?”

“爸,路是你们自己选的。”

我爸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最后,只剩下一声沉重的叹息。

期限一天天临近。

他们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想尽了各种办法。

找亲戚借钱,但是因为我妈之前在群里败光了人品,根本没人愿意借给他们。

想卖掉一些不值钱的家具,也是杯水车薪。

最后,他们把主意打到了林雅那些奢侈品上。

那天晚上,我听小姨说,我们家闹翻了天。

我妈逼着林雅把那些包包、首饰都拿去二手店卖掉。

林雅当然不肯,那些是她的命根子。

两人在家里又哭又闹,据说还动了手。

最后,是我爸拍了板,强行把林雅锁在房间里,和我妈一起,把那些价值不菲的“宝贝”都装进了麻袋。

二手奢侈品店的价格,自然比原价低得多。

一番折腾下来,他们也才凑了不到四万块。

离八万六千五百元,还差得远。

期限的最后一天,我接到了我妈的电话。

她的声音嘶哑,充满了绝望。

“林希,我们真的没钱了。”

“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就凑了三万八。”

“剩下的钱,你让我们拿命去给你吗?”

“你真要看着我们流落街头,你才甘心吗?”

我没有说话。

她继续哀求:“算我求你了,剩下的钱,我们慢慢还,分期,行不行?”

“只要你跟法院说一声,让他们不要强制执行......”

我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我的条件。

“可以。”

电话那头的她,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

“但是,你们必须搬出现在的房子。”

“你说什么?”

电话那头,我妈的声音瞬间拔高。

“让我们搬出去?林希,你别太过分了!那是我和你爸的房子!”

“是啊。”我淡淡地说,“那套房子,是单位分的福利房,你们只有居住权,没有产权。”

“根据《家庭责任制法案》附加条例,申请脱离家庭的子女。

在原生家庭拥有福利性住房的情况下,有权申请获得该住房的居住权,作为补偿的一部分。”

“当然,前提是,你们自愿放弃。”

这又是一条他们不知道的法律条款。

是陈专员那天私下里告诉我的。

他说,这条法律不常用,但它存在,就是为了给那些走投无路的孩子,留一条最后的生路。

我妈在电话那头,彻底失语了。

我能想象到她此刻的表情,一定是震惊、愤怒,还有恐惧。

“你......你早就计划好了?”

“没错。”

“我给你们两个选择。”

“第一,十五天内,付清全部赔偿款。你们继续住在那套房子里。”

“第二,你们付清已经凑到的三万八千元,剩下的钱一笔勾销。

但是,你们在一个月内,搬出那套房子,把居住权转让给我。”

“然后,你们自己出去租房子住。”

“你们选吧。”

说完,我挂了电话。

我知道,这个选择对他们来说,无比艰难。

但对我来说,却是必须的。

我不仅仅是要钱。

我更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我的尊严,我的生活。

那套房子,承载了我太多痛苦的回忆。

但同时,它也是我在这个城市唯一的根。

我把它拿回来,不是为了居住。

是为了告诉他们,那个被他们踩在脚下的人,现在,可以决定他们的去留。

两天后,我接到了我爸的电话。

“我们......选第二个。”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屈辱。

那一瞬间,我心里竟然涌上一丝不忍。

我真的要把他们逼到这个地步吗?

把年过半百的父母,赶出他们住了几十年的家。

我是不是,真的太狠心了?

一种负罪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住我的心脏。

我爸接着说:“小希,房子可以给你。但是,你能不能......让你妈先留下?”

我皱眉:“什么意思?”

“你妈她......身体不好,受不了折腾。而且,她还得照顾雅雅,雅雅她从小就没吃过苦......”

到了这个地步,他首先考虑的,仍然不是他和我妈的处境。

而是林雅。

是那个被宠坏的巨婴,不能吃苦。

那我呢?

我吃了二十年的苦,就活该吗?

我妈身体不好,难道我就要为了照顾她,放弃我用一切换来的自由?

原来,他们从来没有变过。

即使山穷水尽,他们刻在骨子里的偏心,也不会有丝毫改变。

那最后一丝不忍和愧疚,烟消云散。

我冷笑一声。

“不可能。”

“一个月后,我要看到那套房子,干干净净,一个人都没有。”

“如果你们做不到,那我们就法庭上见。”

“到时候,你们不仅要搬出去,剩下的钱,也一分不能少。”

说完,我挂断了电话,再也没有给他们任何讨价还价的机会。

一个月后。

我拿着居住权转让协议,和小姨一起,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家。

门是开着的。

里面已经搬空了,只剩下一些带不走的旧家具。

像一个巨大而空洞的骨架。

我妈坐在一个小板凳上,看着我,眼神空洞。

我爸站在她旁边,低着头,不敢看我。

林雅不在。

我听说,她受不了家里破产,跟一个有钱的男人走了。

我把协议放到我妈面前。

“签字吧。”

我妈看着我,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林希,你赢了。”

“你把我们的一切都拿走了,你满意了吗?”

我看着她苍老的脸,摇了摇头。

“我没赢。”

“我们都输了。”

“从你们写下那80t0页清单的第一天起,这个家,就输得一败涂地。”

她愣住了。

最后,她拿起笔,颤抖着,在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爸也默默地签了字。

他们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空荡荡的家,佝偻着背,走了出去。

我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

没有想象中的快意。

只有一种巨大的,空旷的疲惫。

10

我没有在那套房子里住。

我把它委托给了中介,租了出去。

每个月的租金,足够我支付自己新租的小公寓的房租,并且还有结余。

我用那三万八千块钱,给自己报了好几个职业技能班。

会计、设计、外语......

我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知识。

小姨看我这么拼,心疼又欣慰。

“慢点来,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我笑着说:“我落下的东西太多了,得赶紧补回来。”

我的生活,终于走上了正轨。

没有了无休止的家务,没有了尖酸刻毒的指责,没有了压得我喘不过气的责任。

我可以睡到自然醒,可以专心地看一本书,可以在周末和朋友出去逛街。

我才发现,原来正常人的生活,是这么轻松,这么美好。

我的兼职也换了,不再是那些廉价的体力劳动,而是开始接一些简单的设计私活。

虽然赚得不多,但每分钱都花得心安理得。

我好像,重新活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