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民国十年秋，祁州药市的喧嚣刚散，周燕家的小院就被陈家的彩礼堵了门。红布裹着的银圆、绣着鸳鸯的绸缎堆在院角，晃得周燕眼睛发疼。她攥着衣角蹲在门槛上，听着屋里爹娘和陈家婆子讨价还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燕儿，陈家可是祁州的体面人家，二顺虽说性子跳脱，但有药铺撑着，你嫁过去不愁吃穿。”娘拉着她的手，语气里满是劝诱。周燕猛地抽回手，瞥见院外路过的褚韶中——那个窝囊的药铺伙计，也是原该和她拜堂的男人。他低着头匆匆走过，蓝布褂子上还沾着药渣，像株被霜打蔫的野草。
周燕打心底里瞧不上褚韶中。去年他爹病重，家里连买药的钱都凑不出，还是周燕爹接济了两吊钱才续上命。这样的穷酸日子，她一天也过不下去。前几日在药市，她撞见陈二顺穿着笔挺的洋布衫，随手就给乞丐扔了块银圆，那派头让她心里直发痒。
“我嫁。”周燕咬着牙应下，没看见爹娘交换的那抹算计的眼神。他们早就和陈家达成了默契：原本许给陈二顺的宋萍性子懦弱，陈家想要个能管得住人的媳妇；而周燕嫌弃褚韶中穷，正好换亲各取所需。
三日后便是婚期。周燕穿着大红嫁衣，坐在颠簸的花轿里，心里全是对好日子的憧憬。唢呐声吹得震天响，路过迟春堂时，她掀起轿帘一角，看见褚韶中站在药铺门口，手里还攥着个绣了半朵梅花的手帕——那是她前阵子随口丢给他的，没想到他还当宝贝似的收着。周燕撇撇嘴，放下轿帘，把这丝愧疚抛到了九霄云外。
拜堂时，陈二顺喝得满脸通红，握着她的手力气大得生疼。“以后你就是我陈二顺的媳妇，陈家的东西都是我的，也是你的。”他凑在她耳边低语，酒气喷得她皱眉，可那句“陈家的东西”却让她心头一热。
入了洞房，陈二顺倒头就睡，打起了震天的呼噜。周燕坐在床沿，摸着头上的银簪，又掀开嫁妆箱看了看——陈家给的聘礼果然丰厚，光银圆就有五十块。她美滋滋地想，这才是女人该过的日子。窗外传来几声狗吠，她不知道，这场看似风光的婚事，早已埋下了祸根。
陈家的日子确实比周家宽裕。每日三餐都有荤腥，周燕不用再做针线活，只需陪着婆婆说话，偶尔指点丫鬟做些杂事。可没几天，她就发现陈家的光鲜全是表面。
婆婆李氏偏心小儿子，对陈二顺百般纵容，却对大儿媳褚韶华横竖挑剔。周燕瞧在眼里，心里打着算盘：褚韶华精明能干，把陈记药铺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要是能讨得婆婆欢心，再拉拢陈二顺，将来这药铺说不定有她的一份。
这天，褚韶华从北京进货回来，带来了新的药材账本。李氏借口眼睛花，让周燕帮忙核对。周燕故意把几味药材的数目算错，笑着说：“嫂子，这账好像不对呢，是不是少记了？”李氏立刻沉下脸，对着褚韶华一顿数落。周燕站在一旁，嘴角藏着得意的笑。
褚韶华却没生气，只是重新核对了一遍账本，指着其中一处说：“娘，二弟妹怕是看错了，这里写得很清楚。”她的眼神平静却有力量，周燕心里咯噔一下，竟有些发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