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死死盯着前方几十米外那个在路灯下狂奔的模糊身影——那就是“刀疤”,一个身上可能背着人命、毁掉无数家庭的恶魔。必须抓住他!这个信念支撑着他的意志,但身体却在发出强烈的抗议。

周围的街景在飞速倒退。他们从霓虹闪烁的商业区,冲进了待拆迁的旧城区。低矮的平房、斑驳的墙壁、狭窄的巷弄,熟悉的市井气息扑面而来。恍惚间,张大鹏仿佛不是在追捕凶犯,而是跑进了自己年轻时的记忆里。这片区域,和他当年与林薇谈恋爱时租住的筒子楼周边何其相似。那时虽然穷,但日子好像更有奔头。

(四分半前)

极度的疲惫感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一波地冲击着他的意志防线。双腿像是灌满了铅,每抬一步都异常艰难。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就在这时,他想起上周去“夕阳红”养老院看母亲的情景。八十岁的老母亲,阿尔茨海默症已经到了中期,大多数时候认不清人,只是安静地坐在窗前,看着外面发呆。那天,他却看见母亲偷偷在用袖子抹眼泪。护工悄悄告诉他,老太太刚才一阵清醒,嘴里一直念叨:“大鹏呢?我小儿子怎么好久不来了?他工作累不累啊?别累着我儿子……”

那一刻,张大鹏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他是家里最小的儿子,哥哥姐姐都在外地成家立业,照顾母亲的责任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他这个留在本地的“老疙瘩”身上。可干刑警这一行,时间根本不是自己的。突发案情、连续蹲守、异地追逃,说走就走,几天几夜不回家是常事。他实在没办法,才把母亲送进了这家条件还算不错的养老院,每月费用占了他工资的一大块。他无数次在心里发誓:“再干一个月,就一个月!等这个案子结了,我一定打报告,申请调去个清闲点的岗位,哪怕工资少点,至少能按时上下班,多陪陪老娘。”可是,刑警队的案子,就像一个永远也拧不紧的水龙头,滴答滴答,这个“一个月”的期限,他对自己说了快一年,也失约了快一年。

“妈……对不住……”他在心里默念,脚步因为这一瞬间的分心,又迟缓了几分。

(三分钟前)

生理的极限清晰可见。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眼前阵阵发黑,汗水混着雨水流进眼睛,刺得生疼。前方的“刀疤”显然体能更好,对这片即将消失的老城区也更熟悉,他利用复杂的巷道不断变向,距离在一点点拉开。

“放弃吧……追不上了……太累了……何必呢……”一个充满诱惑的、熟悉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这感觉,他太熟悉了。从小到大,他似乎就一直被这种“认怂”的本能困扰着。小学时被高年级混混堵在墙角抢走早餐钱,他不敢反抗;中学运动会长跑,他永远是半途溜号的那个;工作了,遇到危险的抓捕任务,他内心深处总会先计算一下风险和得失,身体不由自主地会往后退半步。他给自己的解释是“谨慎”、“顾全大局”、“家有老小”,他用这些词来粉饰内心深处那份怯懦。直到昨晚,儿子用最直接、最残忍的方式,撕碎了他所有的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