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阴影与微光
锦城的深秋,雨总是不期而至。晚上十一点,张大鹏将警车停在离“蓝湾”娱乐城一个街区外的阴影里,车窗摇下一道缝,潮湿的冷风夹杂着远处霓虹的喧嚣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老王驴肉火烧”的香气钻了进来。他深吸一口气,那熟悉的香味让他空落落的胃里稍稍感到一丝暖意。
指间的烟已经燃了一半。烟雾缭绕中,他看向手机屏幕——屏保是几年前夏天,他带着儿子张山河去泰山看日出的照片。照片上的山河才十二三岁,笑得没心没肺,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背后是万丈金光。那是这个家散架前,最后的快乐时光之一。
三年了。自从妻子林薇留下签好字的离婚协议,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个家就再也没了温度。十六岁的山河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又或者说,是用一层坚硬的壳把自己包裹了起来。他变得沉默、易怒,眼神里时常带着一种让张大鹏心疼又无措的疏离。
昨晚的争吵,是积怨已久的总爆发。山河月考成绩一落千丈,老师请家长。张大鹏穿着没来得及换下的警服,带着一身疲惫赶到学校,被年轻的班主任不轻不重地数落了半小时,中心思想是“张山河同学很聪明,但家庭关爱缺失,影响了学习状态”。回家的路上,父子俩一言不发,气压低得能拧出水。晚饭时,张大鹏试图说教几句,刚开了个头,山河就像被点燃的炮仗,猛地摔了筷子。
“关爱?你懂什么叫关爱?你除了会半夜三更回家,一身烟味酒气,你还会什么?”
“林薇为什么走?还不是因为你没本事!赚那点钱,连换个大点的房子都指望不上!”
“我同学他爸是怂包,我看你连他都不如!你活该!”
“怂包”两个字,像两把烧红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张大鹏心脏最脆弱的地方。他脸色瞬间煞白,扬起了手,却在看到儿子通红的、噙着泪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的眼睛时,僵在了半空。那只布满老茧的手,最终无力地垂落,重重砸在自己的大腿上。山河冷笑一声,转身冲回房间,摔门的巨响在整个屋子里回荡,也砸在张大鹏空洞的胸腔里。
那一夜,客厅的灯亮到天明。张大鹏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脚下是一地烟头。林薇离开时失望的眼神,山河愤怒而悲伤的脸,交替在他眼前浮现。他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曾有过抱负,但现实的沉重、工作的琐碎、家庭的牵绊,早已将那些棱角磨平。他承认,自己或许真的没什么大本事,只是个挣扎在生活泥潭里的普通男人。但“怂包”?这个词太伤人了。他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这个家吗?尽管这个家,现在只剩下他和一个视他如仇寇的儿子。
他摸了摸制服内兜那个有点厚度的信封,里面是今天刚发的季度奖金,差不多有三千块。他盘算着,明天,等这次该死的任务结束,他一定要早点下班,去老王那里买五个,不,买八个纯肉的驴肉火烧!让山河吃个够!再切上半斤酱牛肉,拌个清爽的黄瓜拉皮,爷俩好好喝两杯——虽然山河未满十八岁,但喝点可乐总行吧?或许,在食物氤氲的热气里,他们能心平气和地说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