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的第十年

作者:西西 分类:精品短篇 时间:2025-09-29
主人公叫昭昙谢冕的火爆新书我死后的第十年是由网络作者西西所编写的精品短篇小说主要讲述了:我死后的第十年,皇祖母一屁股把我踹出了地府,她说:「拿不到休书就别回来了。」

第1章

我死后的第十年,

皇祖母一屁股把我踹出了地府,

她说:

「拿不到休书就别回来了。」

1.

皇姐刚当女鬼的第三个月就拿下了阎王,

我一跃成了阎王的小姨子,

整个地府里最受欢迎的单身女鬼。

皇祖母整日在我耳旁催婚,

说连在忘川摆渡河划船的刘老头都有个伴,我还单着每天只懂得坐在忘川边照镜子简直是给南诏皇室丢脸。

终于是被念叨得有些烦了,我随手拉了个帅气男鬼去鬼侣登记处登记,

结果登记处的细长脸女鬼耸拉着眼皮一边翻看着登记簿,一边吐着长舌和我说:

「你这不行。」

「你有男人了。」

话声落地如平地惊雷,

地府这些年盛行着一夫一妻制,

我顶着一旁帅气男鬼和皇祖母的眼神压力,

喉头上下滚了滚,

犹豫地问了声:「谁啊?」

「谢冕。」她说。

......

我揉着屁股走出鬼门关,

皇祖母这踹人功夫是愈发熟练了,

我从怀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婚契,有些烦闷地皱起了眉头,

细长脸女鬼说,

这张婚契之所以连我死了都还在生效,是因为上面印着传国玉玺的章,

也就是我那年幼的弟弟在九岁那年盖上的,

皇祖母当时听见这话时差点气得两腿又是一蹬。

想要解除这婚契,

要拿到同样盖着章的休书才行。

我垂下眼睫蹲在鬼门关外,

扒拉着手指认真思考从这里到皇都昌平要飘多久。

2.

我没想到我的公主府竟然还在,

府内的一砖一瓦都与我活着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甚至连我老爹十几年前亲笔提的匾额都被擦得铮亮铮亮。

但......

我愣神地望着庭院里那本该是片湖泊的地方,

那里被填平栽上了满满的槐树,

槐树枝木高耸而庇荫,竟将半个院子都遮得密不透风,徒然将偌大个公主府都笼罩在阴凉森寒中。

茂密枝叶摇晃间,数个小鬼从树叶后探头探脑,在我眼神扫过去时又匆忙闪躲。

「来了只大鬼啊。」

「她不会是来和我们抢地盘的吧?」

没去理会他们窃语的声音,我脚下一动飘到槐树下,

随意地挑了只粗壮的树干把自己挂上,

感受着不断入体的寒凉阴气,我惬意眯起了眼,

这些天没日没夜地从酆都飘到昌平,鬼都飘累了,

只不过,这里的阴气是不是未免太重了些。

一歇便是歇到了月上云梢,

「欸欸,他又来了。」

「这次竟然没有带那些坑蒙拐骗的老道士。」

「上次那阵仗整得,像是要把整个昌平的鬼都招来。」

「你可小声着点,他现在好像能听见。」

「毕竟他都快要死......」

小鬼们悉悉率率的动静把我吵醒,

我顺着他们的交谈声往下望去,

不知什么时候树下坐了一个男人,

一个喝得酩酊大醉的男人。

我不由叹了口气,

公主府现在果真是没落了,

府内府外连个看门的护卫都没有,

什么地痞流氓乞丐都能这般随意地闯进来。

直到——

树下醉酒的乞丐两眼迷蒙痴痴地对着虚空喊了声,

「阿昙。」

我砰咚一声脑袋朝地摔下了树干。

3.

「阿昙。」

「阿昙。」

「阿昙。」

我双手抱胸靠在树下,

垂眼看着被男人如珍宝般揽在怀里的墓碑,

刚刚竟是没发现,

在被数棵粗壮槐树环绕的中间,

竟有座低矮的坟碑,

上头刻着「爱妻昭昙之墓」,

字体笔锋划转走势间透露些许的眼熟,

是他刻的字。

男人从怀里掏出一摞厚厚的纸钞,点燃,

暖黄火光噼啪燃烧间,我瞥见他苍白的唇瓣上下阖动,似在念念有声。

不多时,掌心一沉,

我低头望着手上多出的那摞数值巨大的冥币久久没有回过神。

这些年我在地府过得如鱼得水风生水起,

一方面是作为阎王小姨子的优待,

另一方面,

我是整个地府最富的女鬼,三天两头就能收到数笔来历不明的巨款。

「阿昙,城南家做板栗酥的张嘴去世了,把摊位传给了他儿子张牙,前些天我去尝了尝,味道比起他爹做得差了些。」

「阿昙,姜知的儿子五岁了,我替你去看过了,生得甚是可爱。」

「阿昙,听说江南那一带的荷花最近开得正盛,过些日子我带你去看看。」

他额角抵在墓碑上,

黑长的发丝凌乱地散落在脸侧,

狭长的眸子紧闭着,垂落浓密的长睫却遮不住眼下的浓重的黑青,

瘦削到有些凹陷的面颊此刻透露着醉酒不正常的红晕,

他的声音忽顿,

再出声时唇角微微弯起,

「阿昙,还有三个月昭礼就及冠了…」

他指腹轻柔小心的抚过碑沿,

像是在触碰什么易碎之物,

「我马上就可以见到你了。」

我眉心蹙起,

飘至他跟前蹲下,

今夜月色被云雾笼罩昏暗得很,

我凑得如此近这才瞧见他鬓间多出的几缕白发和眼尾的细纹,

我缓缓勾起唇角,齿间嗡动,

眉宇间最是舒缓温柔,

「谢冕。」

「你装什么装!」

4.

「你再说一遍你是来干嘛的!」谢冕声音蓦地拔高,胸口上下剧烈起伏双眼瞪大盯着我。

「来拿休书。」

我吃着他烧来的芙蓉酥躺在摇椅上香得忍不住直晃脑,

「你再说一遍!」谢冕眼尾通红目眦欲裂但烧糕点的手却没停。

我抹了抹嘴,抱怨道:「我都已经说三十八遍了。」

「为什么要拿休书?」他垂着头声音不明,我有些看不清他的神色。

「自然是要同别的男鬼成亲。」我说。

「噼—啪—」

骤然刮进了一股穿堂凉风,火苗在瞬间的湮灭后燃烧得越发猛烈。

谢冕不知何时走到了我身边,脸色阴郁黑沉竟是比我还要像鬼些,

我听见他牙关咯吱作响,

状似随口说了一句:「谢冕,你以前也这么容易生气吗?」

他薄唇抿紧,消瘦颀长的身躯倒是显得衣袍有些宽大了,

我眸光稍移落在他明显凸起的肩胛骨上,眨了眨眼,

「那男鬼长得好看?」谢冕说话间脖颈青筋抽动着似在忍耐着什么,

「还行。」

「和我比呢?」他垂落于腿边的手掌攥拳,

「比你年轻些。」我咬了口芙蓉酥抬眸瞥他。

「你——」

谢冕眼角狠抽,

伸出手想要扯我衣袖却一手扑了个空,

满室寂静。

谢冕死死地注视着我的手。

我抬起手腕在他眼前扇动,

嗤笑了声:「怎么着?」

「首辅大人这是想抓鬼呢?」

5.

我死后谢冕彻底霸占了我的公主府,

不仅打发了所有仆从只留下了两个平日里打扫府邸的老妪,

还整日睡在我曾经的床上。

「我占了你的府邸又如何?」

他挑眉睨我,俯身持着笔不知在桌案上写些什么,薄唇微启:

「我本就是你的驸马。」

我冲他翻了个好大的白眼:「亲都没成完的驸马算什么驸马。」

「这么些天了,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去找昭礼盖章?」

谢冕不作声,他放下笔,弯着腰对着宣纸小心翼翼地吹着气。

我向来对他这些奇怪的文雅喜好不感兴趣,

没想到这人年纪大了竟是愈发喜欢搞文艺的这出,

除了偶尔瞟我两眼便是坐在书椅前数小时连挪都不带挪的。

只是,

「这根笔你怎么还在用?」

我飘到桌案时他正把宣纸收进柜子里,还特地侧过身子像是在防着某只鬼偷看。

闻言他扭头看了过来,

狭长的双眸微压,哑声道:「毕竟也用习惯了。」

我唇角弧度弯起:「是吗?」

「这根羊脂玉笔是你及冠那年我送你的生辰礼,过去了这么多年,毛都开叉了你竟然还在用。」

「你以前可是最挑剔的。」

「还有这杯盏、墙上的那把剑、你腰间的那白玉盘坠、也都是我送你的。」

「我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你竟还都留着,谢冕…」我扬睫揶揄地看向他,

他喉头翻滚,下颌绷紧,

「莫不是谢首辅家道中穷困到了这种份上?」

谢冕抿唇,黑沉的眸光落在我脸上,

迈步朝我靠近,

「公主为何不认为是谢冕爱慕公主所以才将这些东西一直保留着。」

他比我高出许多,我仰头呆怔数秒,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

「爱慕?」

「谢冕。」

「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你当初怎么对我的你全忘光了?」

「算了你不去找昭礼我自己去。」

飘出书房门的那刻,

男人声音沉顿低闷在身后响起,

「我信的。」

6.

我十六岁那年遇到的谢冕,

彼时他是南昭最年轻的首辅大人,

而我是接连克死皇帝老爹和两个未婚驸马的扫把星公主。

好在当今圣上也就是我亲弟昭礼,

虽然打小体弱但好歹没被我克死,否则我的公主府迟早要被百姓的吐沫星子给淹死。

昭礼八岁登基,在朝纲不稳人心涣散的时候,是谢冕以一己之力半年内就助他坐稳皇位,

手腕铁血狠戾到当时整个南昭小儿半夜哭啼一听谢冕的名讳立马就能止泣。

我一直不太喜欢谢冕,

不是害怕他手腕残暴,

而是因他总是规矩太多,

总爱拘着我管这管那,

明明才十八的年纪活像个老夫子般死板,

不过倒是好在谢冕用香的品味不算差,是我最喜欢的荷花熏香。

第一个发现谢冕和皇姐有猫腻的人是我和姜知,

姜知是骠骑大将军的嫡女,

昌平这么多贵女里我最是喜欢她,常邀她一块入宫玩。

也因为贪玩我俩数次碰巧撞见谢冕与皇姐两人独处一室,

他对皇姐总是细声细语,

甚至在皇姐面前从不顾着什么尊卑礼仪。

我与姜知稍稍琢磨得出了他俩指定有一腿的结论。

自那以后我看谢冕的眼神就变得怪异,

好一个人面兽心的登徒子。

大臣们不知是自己家中不幸还是闲得发慌,

明明之前的定下的两个驸马都莫名翘辫子了,

他们仍然坚持不懈地上折子催婚,

倒也不见他们催促皇姐,

搞得昭礼明明才八岁,每次下了朝看见我便说,

「阿姐,今天丞相老头又来问你可定好驸马的人选。」

无独有偶,

当天夜里皇祖母也提溜着我早死的皇帝老爹来我梦里催婚了。

「我才十六。」我捂着脑袋狂甩一顿。

「你老子我十六岁都把你生出来了!」老爹眉毛一竖。

「不听不听,你不是说你要去投胎了吗你快去你快去。」我耸拉着眉眼,

「昙昙。」

皇祖母弯下腰蹲在我面前,

眼里透着着怜惜,

「皇祖母又何尝不知道你才十六,可是…昙昙比起寻常人…」

「皇祖母希望别人有的你也可以拥有,即使很短暂。」

我头埋得愈发深,

只来得及能见祖母和老爹的一声叹息。

7.

姜知陪着我相看了十几家的王孙少爷,

「怎么长得还不如谢冕?」我皱着眉一脸嫌弃。

姜知大笑了几声,

「你可别说,谢首辅虽然手段凶残了些,但论样貌身材,他可是昌平这么多男人里头最拔尖的。」

谢冕好看?

我脑中闪过他那张冷峻深邃的死人脸,

颤了颤身倒也没反驳。

我没想到谢冕会特地来问我相亲的事,

下人来禀告的时候我脑子里把我这段日子做得所有事都过了一遍,

细细思考了下应当是没犯什么错误才敢见他。

公主府的庭院里有一汪湖水,

谢冕每次来都喜欢站在长廊里,一双如炬的双目盯着湖面,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公主可有心怡的对象?」

他抬手给我递了份板栗酥,

谢冕人虽是讨厌,但每回来公主府总不会空手上门,尤其他买的糕点又格外好吃。

我咬着板栗酥侧头蹙着眉梢倚在坐在长廊的靠椅上,

「公主注意坐姿。」他声音理智到近乎死板。

我全然装作听不见,自顾自的说:

「张侍郎家的公子眼小嘴大长相特殊,不喜欢。」

「裴尚书的孙子身高才六尺,太矮了些。」

「刘御史家的公子虽然人高马大,但听说命薄得很,怕是受不住我驸马的名头。」

「马太傅家的倒是长得不错,八字同我也不相克,但身上的香味难闻的紧。」

谢冕难得轻笑一声,左边唇角微微凹陷,看起来倒是比平常善良了几分。

只不过那双微挑的黑眸仍是低垂着盯着湖面,分毫不抬,

他在我这倒是极守规矩得很。

我收回目光,掩下眼底浮过的情绪。

谢冕指节微动,少见的犹豫了几许,开口道:

「公主要是没寻到满意的人,不如考虑......」

「也不是没寻到。」我打断他,

「丞相的三公子就挺不错的,五官端正,身高也不差,福气也还不错。」

「谢首辅不必急着帮我物色,本公主还是比较喜欢自己挑选。」

秋日的风些微带着些凉意,

我拢紧衣领,不再等他的反应,

「首辅大人要是没什么其他我就先走了,这些天累着了有些困乏。」

临走时我瞥了眼湖面,

湖面空荡与寻常湖泊没什么不同,

只有水波漾起丝丝涟漪照映着我的脸。

8.

我的相亲进程整整拖了一整年,

一直到十七岁,

我还没定下驸马的人选。

「阿姐喜欢什么样的男子?」昭礼捧着小脸边看奏折边抬头看我。

我帮他研着墨,听见他这问话倒是一时愣住。

「喜欢长得好看,身材高大的男子。」

我顿了一会,磨着砚台继续道:

「最好身上要有些淡香。」

昭礼低着头,像是在思考,

「那不正是谢首辅吗?」

「他是昌平最好看的男子,长得又高,身上也香香的。」

「你们在说什么呢?」

我赶忙一把捂住昭礼的嘴,「皇姐,今天天凉得很,你身体不好,怎么这个时候还出门来了?」

皇姐挑了挑眼角语气揶揄,

「小昙你可别岔开话题。」

「我可是听见了啊。」

「你们是在说阿冕吧。」

「他确实算得上昌平最好看的男子。」

我有些尴尬的放开捂着昭礼的手,

喏喏地补了一句:「丞相家的三公子长得也还......」

却不想转瞬皇姐拉起我,一脸诚挚的表情,

「小昙你若是喜欢,不如让谢冕做你的驸马。」

「他命硬得很,绝对不容易死的。」

我张了张唇,

十分惊诧:「可是皇姐你......」

「昭礼,你觉得如何?」皇姐看着昭礼两眼放光,

小皇帝被盯得脸颊通红,他重重点头,

「皇姐觉得好,那昭礼便也觉得好。」

......

南诏历67年,

昌平出了两件大事,

丞相家最优秀的三公子莫名从马上跌下摔断了腿。

同年,

首辅谢冕被九岁的小皇帝指婚成了我的驸马。

第2章

9.

细细算了算,

我死后也有七八年没见过昭礼了,

他打小体质就弱,

除了刚死的头两年因为太过担心他,

我特地买通地府里的梦官入了次梦外,

便再也没敢入梦见他了。

皇宫的路我闭着眼睛也能飘,

昭礼也快二十了,不知道现在长什么样。

「皇上!」

女子的声音入耳,

我有些尴尬地顿足在殿外,

小屁孩果然是长大了,

好不容易等到女人一脸殷红被抬出来,

我趁机瞄了一眼她的长相,瞳孔徒然瞪大。

昭礼看不见我,

我只好在一旁等他睡着。

冯公公看起来似乎老了许多,

他踱步上前给案桌后的昭礼披了件外袍,

「皇上,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昭礼浓黑的眉毛紧簇着,

要不是脖子上几条红痕,我倒是被他这幅勤于政事的模样骗过去了。

他倒是没什么变化,当初那个软萌小孩等比例长大了,

却是少了几分幼时的可爱多了几分天家的威严。

「后日是阿姐的忌日,可要精心准备着。」昭礼阖眼揉了揉眉心。

我眉梢微扬,还算小时候没白对他好。

「谢冕还在发疯吗?」他说。

「回皇上。」冯公公肥胖的身躯佝偻着:「这些天那些道士倒是再也没出入过公主府了。」

「只不过…」

「听底下回来禀报的人说,首辅最近又是常常一个人对着空气说话......还对着空气喊长公主的名讳…」

昭礼眉头拧得越来越重,他吐了口气:「每年一到这个时候,他都疯得厉害,你吩咐下去多注意盯着些,别让他又......」

「奴才明白。」

7.

昭礼扒在我身上好不容易停下了哽咽,

擦了擦眼泪,

「玉玺不在我这。」他说。

我目光中透着疑惑:「什么意思?」

「前段日子谢冕突然传信来神神叨叨地说什么要借玉玺用,我就让冯康福送公主府去了。」昭礼眼神有些闪躲。

「你就这样把玉玺随便给别人!」我大怒,「你是这样当皇帝的!」。

昭礼心虚地拉了拉我的衣袖,

「谢冕也不算别人吧,他毕竟也是姐夫。」

我气得嘴唇发抖,

「他很爱你的,阿姐。」

「你刚走的那段时间,要不是你留下的信,他怕是也要跟着走了。」

「阿姐你都入我梦了,怎么这些年也都不曾去看看他。」

昭礼唇瓣张启似还要说些什么,「而且太医说了他的身体已经......」

我扭头出声打断他,

「刚刚你的那个嫔妃,长得像如雅皇姐。」

昭礼瞬间像个被掐住脖颈的公鸡,双颊噌得一下涨红,哑着嗓半天才挤出话来。

「......皇姐、皇姐她在下面过得还好吗?」

「挺好的,和阎王过得挺甜蜜的。」

我瞅了他一眼,

那个在外人面前庄严肃重的皇帝此刻丧气地低下了他的头,

和小时候一不开心就缩起脑袋当鸵鸟一个样。

「皇姐她、她、不是父皇和母后的孩子。」

他没头没尾说了一句话。

我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恶狠狠地拧了把他的耳朵,

吼道:

「虽然皇姐不是老爹老娘亲生的,但你也不可以这种想法!」

「昭礼,当好你的皇帝!」

「还有......」

「阿姐提前祝你弱冠快乐。」

8.

「回来了啊。」

我一回府看到的就是谢冕晕红着一张俊脸栽倒在槐树下的模样,

身旁还歪歪扭扭洒着一地的酒坛子。

「阿昙,这些天的酒好像还都不错。」

我接着他的话,

「有多不错?」

谢冕侧头弯唇笑了下,眉宇间再也没当年那年少故作深沉的姿态。

「喝了这个每天都能看见你呢。」

「虽然你一说话就是管我要什么休书。」

「但是我还是很开心。」

「我已经有好久好久好久没都见到你了,阿昙。」

「久到…久到我都快要忘了你长什么样了。」

凉风吹过,槐树叶片飒飒作响,阴气愈发得浓,我看着谢冕的脸色逐渐发白。

我抬手抵在他和树干之间隔开,垂下眼帘盯着他,嗓音轻忽:

「为什么种这么多槐树?」

谢冕仰头望向我的眼神迷恍怔忪,

「…槐树?」

他瞳孔微动,视线缓缓往上移,

「为什么种槐树?」

他的眼圈有些发红,

「道士们说槐树聚阴最是养魂。」

「我想让她回来呢。」

我咬了咬下唇,

「她不会回来的。」

「为什么?」他问。

「你现在又瘦又老的,很难看,她不喜欢。」

谢冕抬手摸上自己的脸,

摸着摸着转头望向墓碑,两行滚烫的眼泪从眼眶中滑下,

「是啊。」

「我老了。」

「阿昙她一直十八岁呢。」

「我现在已经三十岁了。」

「我得早点去找她了,不然阿昙真的会不要我了。」

槐树上小鬼推搡着探头探脑,

我收回手,

「去睡觉吧,谢冕。」

......

树上鬼声不断,

「你说谢疯子是不是蠢?」

「他找了那么多道士做了无数法事的人现在真的回来了,他竟然以为是喝醉看到的幻象呢。」

「我看他不仅疯。」

「还蠢咯。」

9.

六月十五这天,

是我死了十年的忌日。

昭礼果然如他所说,给我办了场特别风光的宴席。

谢冕头上戴着白花,身体瘦削,倒是有几分病弱美人的味道。

我飘在一盘吃着他烧来的点心撑着下颌盯着他看,

古人常说想要俏一身孝,果真是诚不欺我。

谢冕一整天只一个人缩在角落低头喝闷酒,

昭礼倒也由着他,

用他的话说,

这么多年了难得谢冕同意来一次。

「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我拍了拍手指上的点心碎。

「昭礼成长得很好,成为了一个很好的皇帝,你开心吗?」谢冕两眼直勾勾地凝着我。

我坐在他身边,点了点头,

「挺开心的,要是他每年能再多给我烧些珠宝首饰,我会更开心的。」

谢冕嗡笑一声,

「我也给你烧了很多。」

他语调稍降,像极了小孩争宠。

我咽下点心,只觉得这些日子看他笑的次数比曾经那些年加起来还要多得多。

「谢冕!」一声清亮的女声。

谢冕缓缓收敛唇角,站起身来,

「今年难得你来,我就不用特地跑一趟公主府了。」

女人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谢冕,

「昭昙这女人也真是,尽是给我安排这些麻烦事。」

「还好这是最后一封了,昌平热得很,我属实是不爱来。」

她口里抱怨着,脸上却是没有一分不耐。

「听冯公公说,你最近没找那些鬼迷日眼的老道了?」

「这才对嘛,人啊得要向前看。」

「昭昙要是知道你整日找一些道士在她坟前跳大戏她肯定不开心。」

「你待会走得时候记得喊我一声,我带小元宝去看看昭昙。」

「前些日子元宝还说他梦到一个漂亮姐姐呢,说是那姐姐对他又亲又抱的,除了昭昙想来也没别人了。」

「你可别喝多了,否则待会我还得让人扛你回去。」

「要是你摔着碰着了,昭昙又该来我梦里絮絮叨叨咯。」

......

「姜知。」谢冕指节捏着信低低地叫了声,

「上次你梦到昭昙是什么时候?」

挽着妇人发髻的姜知挠挠头,

「一个月前吧,怎么了?」

谢冕咧唇笑了笑,声音干哑而又苦涩:「没事。」

姜知走后谢冕一个人拎着酒壶晃晃荡荡地朝外面走去,

我跟在他身侧,目光落在他手里攥的那封信上,

我问:「你不看看信吗?」

谢冕自嘲地抽了抽嘴角,

「阿昙,每年的这天我都能收到你放在姜知那里的信,书房的柜子里整整齐齐放了九封。」

「我知道这封信里面写的是什么。」

「它和那些信一样,只会有六个字。」

「‘好好照顾昭礼’」

谢冕仰头倒了一口酒,

「阿昙,我护着他成为优秀的帝王。」

「现在的南诏是有史以来国力最为强盛,百姓最为富足的时候。」

「昭礼他将名垂青史。」

「我做到了我的承诺。」

他扭头双眼猩红的看着我,

吐出的话是我从未听过的破碎,

「阿昙,我做到我的承诺了。」

「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吗,嗯?」

「为什么他们都能梦到你?」

「只有我不能。」

「阿昙,六月十五明明应该是我们的大婚日子,明明是我谢冕此生最期盼的一天......」

「阿昙,你能不能可怜可怜我?」

「求你。」

我从不知道当鬼也会眼眶酸涩,

「我现在就在你身边。」

我听见自己有些哽咽的声音。

谢冕抬起手掌落在我的脸上,却扑了个空,

他眼中氤氲堆积,唇瓣的弧度越发扩大凉薄,

「可你是假的!」

「你不过是我醉酒的幻象罢了。」

「昭昙她从来不爱我,又怎会待在我身边!」

10.

自从昭礼给我和谢冕指婚后,

我便开始躲着谢冕,

婚期订在第二年,也就是我十八岁时的六月十五日,听昭礼说,是他和皇姐拉着礼官选了一晚上才挑出来的良辰吉日。

但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我被谢冕堵在了公主府。

他带来的聘礼足足从长安街的街头堆到了结尾,

只是......

「你怎么不带长辈反而带着我皇姐来下聘?」我皱着眉看着身穿一袭银白月光绸缎袍的谢冕,

这个料子是年前西庭进贡来的,只有一匹很是珍贵,

当初因皇姐喜欢,昭礼便送给了她,现在却穿在了谢冕的身上。

他仍是一副低敛着眼眸不看我的模样,语气平缓,

「回公主,如雅公主对微臣来说是极重要的人。」

不知怎的我又想起了之前和姜知一块偷看到他与皇姐交谈的模样,

眉眼间温润带笑,与在我面前完全不同。

我忽然觉得好没意思,

我同他说:

「招谢首辅为驸马也并非我本意,昭礼年幼,随意指婚属实是有些儿戏。」

「成亲后我与首辅便只有夫妻之名,私下互不干涉。」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一向冷静自持的谢冕失态,

但他很快就平复好表情,

只问了句:「公主是心系他人?」

银白色的绸缎晃得我眼疼,

我有些心烦意乱地撇过头,

应了声:「是。」

11.

我是在什么时候知道皇姐是谢冕的亲姐姐呢,

好像是在谢冕及冠那天,

那天也是在他下聘后我和他的第一次见面。

谢冕及冠并没有大肆宣扬,

但昭礼还是为了他在宫中弄了个私宴,

皇姐非常高兴,从未喝过酒的她甚至还喝了好几杯果酿酒。

她当着我的面亲昵地拉着谢冕的手,

而谢冕他也没有拒绝。

「小昙,来,把手给我。」

我抬头时就见皇姐醉红着脸拉着谢冕站在我面前,

皇姐正自顾自拉着我的手放在谢冕的手上,

语气喂叹:「真好啊。」

「真好,我的亲弟弟和我最喜欢的妹妹在一起了。」

我震惊地瞪大了双眼,而谢冕却始终脸色平静。

皇姐眼角湿润,

她思绪已经有些飘忽迷茫了,嘴里只前言不搭后语地嘟囔着:

「小昙,谢冕他很可怜的。」

「他这辈子没向我求过什么。」

「我有皇后收养,他没、他什么都没有。」

「他向我求的人是你。」

「那些聘礼是他攒了很久的,几乎这些年所有的积蓄都在那里了。」

「谢冕会对你很好的。」

「他怕他自己配不上你。」

「我从没见过他这样。」

「很久、他跪在我宫外求了很久…」

我脑袋思绪杂乱,一时间不知是该震惊皇姐不是我的姐姐而是谢冕的姐姐,

还是该震惊谢冕通红的耳朵。

......

最后我还是把我早早准备好的弱冠礼送给了他,

「南诏独一份的上好羊脂玉,首辅大人好好珍惜。」我说。

谢冕接过,垂着眼同我恭敬道谢,

「如雅公主虽当真是我姐姐,但她说的那些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我知公主心中另有所爱,谢冕必不会......」

我看着他崩紧的脖颈,打断他的话:「谢首辅可知我平生最讨厌什么?」

「什么?」

「我最最讨厌有人站在我面前,却一直这样低垂着眼不看我,甚至还在我面前说一些阴阳怪气的话。」

话音刚落我数步走近他,

仰起头的那瞬间,

我直直望进谢冕的眼里,

而溢满在那沉黑的瞳孔里的人,

是我。

12.

我与谢冕婚期越发近的那几月,

我去金台寺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谢冕不信佛,

每次都在只在百阶长梯下等我。

「公主这月来了五次。」马车外谢冕声音温沉,

自那日他及冠礼后,谢冕平日里与我相处便不再那么端着,虽然仍是一副老夫子模样。

「嗯,我有所求。」我应声道,「首辅大人呢,你可有所求?」

谢冕失笑:「自是有的,但谢冕所求只靠自己,不信神佛,因为他们从来不会帮我。」

我倒在马车沿壁上,额角溢出薄汗,大力捂住有些闷痛的心口,

声音轻飘:「是吗?」

「可我所求,只能寄托于神佛。」

金台寺的下山路有些颠簸嘈杂,

「公主在说什么?」谢冕问道。

我嘴角噙起一抹笑意,

「我说,待会改道去城南买份板栗酥带回去吧。」

马车帘风飘动,窗外满是绿意一片生机,

初夏微风递来谢冕略带快意的回答,

「好,公主。」

......

「阿姐,你也要像父皇那样了是吗?」

寝殿内昭礼趴在我枕边哭得稀里哗啦,

我摸了摸他的头,

抬手挥退了太医。

我脸上挂着笑:「我们不是已经演练过很多次了吗,昭礼?」

「你答应过阿姐不哭的。」

昭礼抽噎着:「姜知姐姐也答应过你不哭的,你看她,她也哭得嗷嗷叫。」

我目光转向床尾闷在被子里一顿哭的姜知,不由失笑。

「阿知,你记得要把信收好来。」我嘱咐道。

姜知拉下被子,红肿的眼里很快又蓄起一泡眼泪,呜咽着点头。

「至于你。」我点了点昭礼的脑袋,「你就乖乖长大,听见没有!」

昭礼咬着下唇,忽得哇的一声痛哭出声。

我脑袋晕沉,

犹自笑道:「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要死也得等到成完亲再死。」

哪想两人听完这话后竟哭得更猛烈了些。

13.

我以为我能撑过婚宴结束,

因为六月十五日那天早上是半月来我难得状态好的时候,

依照礼制,我同谢冕成亲前的半月都不能见,

所以当我踏出轿子牵上他手时竟有种宛如隔世的错愕感。

「嫁衣可穿的合身?」我听见他凑近我时极低的问话声。

鲜红盖头的缝隙下,

他五指指尖的点点结痂瞬间映入眼帘,

我心头震动,

转手五指与他紧紧交缠,

喉头喑哑竟是心间酸胀到有些说不出话来,

「合身,我很喜欢。」

谢冕轻笑两声,胸腔的嗡动顺着相交的指节传递到我的手心,

他说:

「公主,等拜堂仪式结束后我同你说一个故事。」

「一个男孩的故事。」

我跨过火盆回应他:「好。」

其实关于我和谢冕成亲时的记忆我记得不太清了,

我只记得在行了夫妻对拜礼后我的心脏疯狂跳动到瞬间停滞,

我只记得喜缎自头顶滑落时谢冕脸色刹那的惨淡,

只记得万籁俱寂时似乎有人在撕心裂肺地喊着「阿昙、阿昙。」

只记得思绪飘渺间我伸手摸到了滚烫的湿润,

我记得我最后同他说的话是:

「我记得。」

我没有忘记那段属于阿昙和男孩的故事,我也知道这个男孩从一开始就是为我而来。

14.

「你要走去哪?」我飘在醉酒的谢冕身后,

月上中空,谢冕一路晃晃悠悠已经走到了昌平的城郊,

酒壶已经被他喝空,随意抛在路边。

「长宁山上有座庙叫金台寺,昌平都百姓都说很灵验。」

「我的妻子在与我成亲之前常来。」

「她说她有求于神佛。」

「我不知她当时求的是什么,但我想替她求一求。」

金台寺的百阶长梯高耸陡峭,

谢冕因醉酒脚下不稳跪跌在台阶数次,

我沉默地望着他额角膝盖处溢出的鲜血,

眉间一凛,

「谢冕,我不爱你。」

他脚下停顿几许又撑着身子继续往上爬,

「我知道。」他说。

我勾起唇苦笑道:「我一开始就知道你是当初雪地里我救下的那个男孩。」

「那年严冬我救了很多人。」

「我同他们每个人都说,以后要考取功名报效南昭。」

「谢冕,你不是特殊的那一个。」

男人跪趴在台阶上的身躯缓缓颤抖,脊背弓出一个明显的弧度,

他紧绷着下颚,却仍旧往上爬,

「嗯。」

「我嫁给你,给你留下信,是为了让你扶持昭礼,守护南昭。」

「谢冕,我算计了你一辈子。」

我几乎是怒吼出声,

「我现在回来也是为了拿休书,你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是你的幻象,你到底要骗自己到什么时候!」

似有水滴落在凹凸石板阶上,啪嗒声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谢冕手腕一撑,终于登上最后一阶台阶,

月光穿过稀疏花树照在他身上,光影斑驳,惨淡如霜,

而数步之外的金台寺大门却紧闭着。

谢冕缓缓直起身,手掌处皮肉翻起,狰狞恐怖,连掌心的信封都被鲜血浸透。

他扯了扯唇角,

「阿昙,这十年间我来过金台寺不下百次。」

「它从不为我开门。」

「佛不愿渡我。」

「这百阶长梯是我给自己最后的机会。」

他衣裳染血,面色苍白地从怀中掏出一张契书,上面盖着我极为熟悉的章,

我有些颤栗地伸手接过,

「你自由了,阿昙。」谢冕说。

15.

「有了休书阿冕就会忘了你的。」

阎王殿里皇姐一脸心疼的摸着我的头,

我咬着甜得发腻桂花糕,

低着头假装听不懂,「可惜卖板栗酥的张嘴投胎去了,这桂花糕味道很是一般。」

皇姐叹了口气,

「我特地瞒了你这么久,不让你知道那张婚契会不断损耗他的命。」

「没想到让个划船的糟老头给说了。」

「早知道他嘴这么碎,当初就该把他丢到忘川里喂鱼。」

我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桂花糕,

擦着嘴朝皇姐笑了笑:「我先走了皇姐。」

忘川边有个窥尘镜,

看一个时辰就要数千万冥币,

而我是窥尘镜的包年用户。

镜子里昏睡的男人脸色不再苍白,瘦削的脸颊也终于有了些许的生气。

我坐在岸堤抱着一摞半人高的宣纸仔细翻看,

划船的刘老头忙里摸鱼跑到我身后偷看,

「怎么每一张画的都是你这个小妮子?」刘老头问,

我眉眼弯起仰头笑得灿烂,

「好看吗?是不是每一张都画得和我一模一样?」

刘老头在我身边坐下,

「咋滴,走一趟人间就买了这堆画回来?」

我指尖摸过宣纸,

反驳道:「才不是买的。」

「我偷的。」

「偷的?」

「嗯,从一个柜子里偷的。」

「是镜子里那个男人柜子里偷的咯?」

「是哦。」

「你把他救活了哦小妮子。」

「是哦。」

「他会把你忘了捏。」

「没关系哦。」

番外:

今天窥尘镜坏了,

我坐在忘川边发呆,

看着刘老头不断往返运着一趟又一趟的人,

直到——

「坏了,坏了,夭寿咯小妮子。」

「你镜子里的男人自杀嗝屁咯。」

而他身后的男人正举着一张信纸笑得肆意眉梢舒展,点漆般的眸子像有亮光流动。

所以第十封信写的不是‘好好照顾昭礼’。

而是,

‘我所求的是能够与你顺利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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