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归乡与镜现江南的梅雨时节,总是黏腻得叫人喘不过气来。石板路上湿漉漉的,青苔在缝隙里疯长,踩上去软绵绵的,像是踏在了什么活物上。河水也比平日浑浊了些,默默地向东流着,偶尔卷起几片落叶,或是谁家丢弃的破鞋烂袜。
沈墨言撑着油纸伞,站在石桥上望着河水发怔。他是三天前回到这座小镇的,为了料理叔父的丧事。叔父是镇上最后一个亲人,如今去了,他便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桥那头走来一个挑担的老汉,见了沈墨言,停下脚步打量了一番。
“是墨言少爷吧?听说你回来了。”
沈墨言微微点头。老汉是镇上的老住户,姓陈,年轻时在沈家做过短工。
“你叔父走得突然,但也是寿终正寝,七十六了,算是喜丧。”陈老汉放下担子,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你这次回来,可要多住些日子?”
“办完事就走,上海那边还有工作。”沈墨言简短地回答。他不愿多说,这座小镇留给他的记忆,大半是不愉快的。
陈老汉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叹了口气:“墨言少爷,沈家老宅……你回去看过了吗?”
“还没有。”
“那宅子空了十多年了,自打你父母去世后……”老汉顿了顿,压低声音,“镇上人说,那宅子不太干净,夜里常有动静。你叔父生前从不肯踏进一步,宁可住在镇外那小屋里。”
沈墨言皱了皱眉。他是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的,在上海做记者这些年,见的都是实实在在的人间疾苦,哪有什么鬼魂作祟。
“宅子总要处理的,或卖或租,总比空着好。”
陈老汉摇摇头,欲言又止,最后只道:“你要进去的话,最好选在正午,阳气重的时候。”说罢,挑起担子,晃晃悠悠地走了。
沈墨言望着老汉远去的背影,心里莫名有些烦躁。他收起伞,任由细雨打在脸上,凉丝丝的,反倒让头脑清醒了些。
沈家老宅在镇东头,是祖上留下的产业,据说有二百多年历史了。沈墨言记得小时候,那宅子是多么气派,门前两只石狮子威风凛凛,朱漆大门上的铜环锃亮。如今再看,石狮子已被苔藓覆盖大半,失了往日威风,门上的漆也斑驳脱落,露出里面朽坏的木头。
他从怀里掏出一串钥匙,试了几把,才打开那把生锈的大锁。推门时,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像是极不情愿被惊扰的好梦。
宅院内荒草齐腰,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一个个小坑。正堂的门虚掩着,沈墨言推门进去,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堂内的摆设还保持着十多年前的样子,只是都蒙了厚厚一层灰。桌椅东倒西歪,墙上挂的字画也褪了色,有的已经掉落在地上。
沈墨言环顾四周,童年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仿佛又看见父亲坐在太师椅上读书,母亲在窗边绣花,小妹在院子里追蝴蝶。那时他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不知人间有生死离别。
他在宅子里慢慢走着,每到一个房间,就推开看看。大多是空的,或是堆着些无用杂物。走到最里面一间房时,他停下脚步。这是他从前的书房,也是他最爱待的地方。
推开门,里面的景象让他一愣。与其他房间的凌乱不同,这间书房异常整洁,桌椅摆放整齐,书架上的书也一尘不染,仿佛有人天天打扫。最奇怪的是,书桌上还摊开着一本书,像是刚刚有人在此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