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灭此满门”四字,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水,在死寂的广场上炸开无声的惊雷。

高台上下,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数千张面孔上的期待与崇拜,如同劣质的颜料般剥落,露出底下惨白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迅速蔓延的、被愚弄的狂怒。

沈青河合上日记本的那声轻响,成了打破僵局的信号。

“你……你究竟是谁?!”烈刀门虬髯掌门胡烈第一个反应过来,须发戟张,声如霹雳,腰间厚背金刀已“锵啷”出鞘半尺,刀光刺眼。

“魔教妖人!他是魔教妖人!”

“我们竟奉一个魔教卧底为盟主?奇耻大辱!”

“杀了他!为死去的同道报仇!”

群情瞬间沸腾,愤怒的浪潮几乎要将高台掀翻。前排的高手们已然各拉兵刃,气机锁定台上的白衣身影。原本庄严肃穆的就任大典,顷刻间化为修罗杀场。

沈青河站在风暴中心,脸上那抹嘲讽的弧度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冷静,冰封了所有情绪。十年卧底,他早已习惯了在生死一线间行走。摊牌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唯有血,才能洗出一条生路。

他不再看台下那些扭曲的面孔,目光飞快地扫过广场布局——正前方是汹涌的人潮,左右是各派高手,身后是万丈悬崖和翻涌的云海。看似绝路,但绝路中,往往藏着一线生机。

“布阵!锁死高台,莫让这妖人走了!” 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道长厉声喝道。

霎时间,剑光、刀影、掌风,从四面八方袭向沈青河。最先攻到的,是胡烈那柄势大力沉的金刀,带着裂帛之声,直劈顶门。与此同时,两侧各有数道剑光如毒蛇般刺向他肋下要害。

沈青河身形不动,直到刀锋及体前三寸,他才仿佛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贴着刀锋向后滑开半步,险之又险地避过。同时,他左手袖中滑出一柄长不盈尺的短剑,通体黝黑,毫无光泽,正是他成名兵器“无光”。短剑在他指尖一旋,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叮叮”两声轻响,竟精准无比地点在两侧袭来的剑尖最不受力之处,将那两柄精钢长剑荡开。

他用的并非正道任何一门一派的武功,招式诡谲狠辣,角度刁钻,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化解危机,身法更是如鬼如魅,在狭小的高台上腾挪闪避,留下道道残影。

“果然是魔教妖邪!用的尽是下三滥的功夫!” 有人怒骂。

沈青河充耳不闻。他的心神完全沉浸在战斗之中。十年间,他为了取信正道,不得不将魔教武功改头换面,掺杂正道心法,早已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此刻生死关头,再无顾忌,出手便是最凌厉、最高效的杀招。

“噗!”

一名急于立功的崆峒派高手被他寻到破绽,无光短剑如毒蛇吐信,瞬间刺穿其咽喉。鲜血喷溅,染红了他素白的衣襟,点点猩红,触目惊心。

这是他今日手刃的第一个“正道同道”。

血腥味刺激了更多人的凶性,攻势愈发疯狂。高台之下,更多的弟子试图涌上来,场面混乱不堪。

沈青河心知久战必失,必须尽快突围。他的目光锁定了广场左侧——那里地势稍高,靠近一片苍松林,且把守的高手相对较少。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体内真气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急速运转,正是魔教秘传的“焚血诀”,能在短时间内激发潜能,但事后必遭反噬。一股灼热的气流自丹田升起,他清啸一声,声震四野,手中无光短剑乌光大盛(虽是“无光”,但在真气催逼下竟泛起一层诡异的幽光)。

“拦住他!” 胡烈看出他想突围,金刀舞得如同狂风暴雨,死死缠住。

沈青河眼中厉色一闪,不闪不避,竟合身撞入胡烈的刀光之中。“嗤啦”一声,他左肩衣衫破裂,被刀气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但他也借此机会,无光短剑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贴着金刀刀背滑上,直刺胡烈手腕。

胡烈大惊,撒手后撤已是来不及,只能勉强侧身。短剑虽未断其手腕,却也将他手筋划伤,金刀“当啷”坠地。

趁此空隙,沈青河身形如箭,直射左侧!挡路的几名高手被他全力施为的掌力震得气血翻涌,踉跄后退。

“放箭!放箭射死他!” 台下有人嘶吼。

早已准备好的弓弩手仓促放箭,箭矢如飞蝗般射来。沈青河将身法施展到极致,在箭雨中穿梭,无光短剑舞成一团乌光,将射到近前的箭矢尽数格开或引偏,但仍有几支劲箭擦着他的身体飞过,带起一溜血花。

他不管不顾,目标只有一个——那片松林!

身后是震天的喊杀声和呼啸的箭矢,身前是试图阻拦的零星敌人。他仿佛化身修罗,所过之处,剑光闪烁,必有人倒地。白衣已被鲜血染红大半,有自己的,更多是敌人的。

十丈、五丈、三丈……松林近在眼前!

就在他即将冲入林中的刹那,一道凌厉无匹的剑气自身后袭来,快如闪电,剑气之盛,远超之前所有对手!是那位一直冷眼旁观的老道长出手了!

沈青河心头一凛,这一剑避无可避!他猛地拧身,无光短剑横在胸前,全力格挡!

“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沈青河只觉一股磅礴巨力涌来,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被震得向后倒飞出去,恰好撞入松林边缘。

“追!他受了重伤,跑不远!” 老道长剑指松林,面色阴沉。

沈青河强提一口真气,借着林木掩护,施展轻功,向山林深处亡命奔去。身后,愤怒的正道人士如潮水般涌入松林,紧追不舍。

他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肩头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内腑更是如同火烧。但他不敢停下,只能凭借本能和对地形的模糊记忆,在崎岖的山林中穿梭。

不知奔了多久,身后的喊杀声渐渐远去,最终被林间的风声和鸟鸣取代。他靠在一棵古树后,剧烈地喘息着,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腐叶上。

抬头望去,透过茂密的枝叶,只能看见一片灰蒙的天空。青云峰顶的喧嚣与荣耀,已与他无关。从今日起,他不再是正道盟主沈青河,而是正邪两道皆欲诛之的魔教卧底,一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他撕下衣襟,草草包扎住伤口,眼中闪过一抹狠色与茫然。

浪迹江湖?这江湖之大,何处可容身?

但他知道,自己必须活下去。只有活着,才能弄清楚,这十年的欺骗与杀戮,究竟意义何在?才能面对师尊那复杂的眼神,才能……或许找到一条真正的出路。

他深吸一口林间冰冷的空气,辨明方向,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消失在了茫茫林海之中。他的江湖路,从这一刻起,才真正开始,注定布满荆棘与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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