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午后的暖阳透过雕花木窗,在紫檀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而复杂的药香。

顾清萝缓缓睁开双眼,视线从模糊到清晰,映入眼帘的是一方绣着缠枝莲纹的青色帐顶。她眨了眨眼,一种仿若隔世的抽离感依旧萦绕在心头。

三天了。

她来到这个名为“大靖”的王朝,成为镇北侯府嫡出三小姐顾清萝,已经整整三天。

三天前,原主高烧不退,一命呜呼,而她,二十一世纪的急诊科主治医师顾清萝,就在一场连轴转的抢救后,猝死在了自己的岗位上,再睁眼,便成了这位同名同姓的侯府千金。

融合了原主断断续续的记忆,她才明白,自己的处境不算太糟。

镇北侯顾渊戍边有功,手握重兵,是当今圣上跟前举足轻重的人物。侯夫人陈氏出身书香世家,温婉贤淑。上头有两个哥哥,大哥顾骁之沉稳干练,已入军中历练;二哥顾骁锦性子跳脱,却是京城有名的文武全才。底下还有一个年仅五岁的幼弟顾承安,是全家人的心头肉。

而她,原主顾清萝,作为侯府唯一的嫡女,自小便是众星捧月,娇宠着长大。只可惜天生体弱,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是个名副其实的药罐子。这次便是因着倒春寒,染了风寒,高烧不退,险些就真的去了。

“萝儿,你醒了?”

一个温柔慈爱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惊喜。

顾清萝转过头,看到了坐在床沿边的美妇人。妇人约莫三十七八的年纪,保养得宜,眉眼间与她这具身体有七分相似,正是她的母亲,镇北侯夫人陈氏。

见她望过来,陈氏喜极而泣,用温热的帕子轻轻擦拭着她的额头:“谢天谢地,总算是彻底醒过来了。王太医说你烧退了就无大碍,可你昏昏沉沉睡了一天一夜,真是要把娘的心都吓碎了。”

顾清萝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嗓子却干涩得厉害:“娘……我没事了。”

这声“娘”叫得自然而然,仿佛演练了千百遍。这三天,她已经逐渐接受了这个新的身份。既来之,则安之,能重活一世,已是天大的幸运。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陈氏眼圈泛红,连忙端过一旁的温水,用小银勺一勺一勺地喂她喝下。

温水入喉,缓解了喉咙的灼痛感,顾清萝感觉自己活过来了几分。

正当母女二人享受着这劫后余生的温馨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穿着青色比甲的丫鬟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惶之色。

“夫人!夫人不好了!小侯爷出事了!”

“砰”的一声,陈氏手中的瓷碗应声落地,摔得粉碎。她猛地站起身,脸色瞬间煞白:“你说什么?安儿怎么了?”

那丫鬟名叫小翠,是幼弟顾承安院里的大丫鬟,此刻已是泣不成声:“小侯爷……小侯爷方才吃了半碟子点心,突然就……就浑身起了红疹子,脸上也肿了,现在……现在连气都喘不上了!”

“什么?!”陈氏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栽倒在地,幸好被身旁的嬷嬷及时扶住。

顾清萝的心也猛地一沉。

红疹,脸肿,呼吸困难?

这症状……她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医学名词——急性过敏反应!严重者可导致过敏性休克,喉头水肿窒息而亡!

“快,快去请王太医!府里所有的太医都给我请过来!”陈氏到底是主母,很快稳住心神,厉声吩咐道。

“已经派人快马加鞭去请了,可是……”小翠哭着说,“王太医今日被召入宫中给贵妃娘娘请脉,还不知何时能回来啊!”

陈氏的身子又是一晃。

顾清萝顾不得身体的虚弱,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娘,扶我过去看看!”

“萝儿你……”陈氏回头,看到女儿苍白的小脸,满心不忍,“你身子刚好,别折腾了,娘过去就行。”

“不,我是姐姐,我必须去!”顾清萝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不仅仅是出于一个姐姐对弟弟的关心,更是出于一个医生的本能。

在古代,这种急性过敏反应,几乎等同于绝症!

陈氏看着女儿眼中从未有过的坚毅光芒,微微一怔,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顾清萝披上一件外衣,在丫鬟的搀扶下,快步赶往幼弟顾承安所住的“青竹苑”。

还未进门,便听到里头传来压抑的哭声和阵阵急促的咳嗽声。一踏入内室,一股沉闷的压迫感便扑面而来。

只见平日里粉雕玉琢、活泼好动的小承安,此刻正躺在床上,小脸憋得青紫,嘴唇肿得像两根香肠,浑身上下,凡是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布满了大片大片触目惊心的红色风团。他小小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喘息声,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无比艰难。

镇北侯顾渊也已闻讯赶来,这个在战场上杀伐果断、从无惧色的男人,此刻正紧锁眉头,铁青着脸站在床边,眼中满是无法掩饰的焦灼与心痛。

府里的几位供奉大夫围在床边,一个个愁眉苦脸,束手无策。

“侯爷,夫人,”其中一位年纪最长的刘大夫硬着头皮上前,拱手道,“小侯爷这病症来得实在蹊跷,非风非寒,倒像是中了什么奇毒。我等已用银针试过,却探不出毒源,眼下只能先用参汤吊着一口气,等王太医回来再做定夺了。”

“奇毒?”顾渊的眼神骤然变得凌厉如刀,“安儿今日都接触了什么人?吃了什么东西?给我一五一十地查!”

小翠“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抖得像筛糠:“回侯爷,小侯爷今日……今日并未见外人,只……只是午后,厨房新送来一碟说是西域传来的新奇点心,叫‘花生酥’,小侯爷瞧着新奇,便吃了半碟……”

“花生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桌上那盘还剩下大半的精致点心上。

顾清萝的瞳孔猛地一缩。

花生!

在现代,花生是最常见的过敏原之一!

她立刻上前,拿起一块花生酥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浓郁的坚果香气传来。没错,就是花生的味道。

“刘大夫,”顾清萝看向那位大夫,声音因虚弱而有些沙哑,但思路却异常清晰,“你可否看看,这究竟是什么毒?”

刘大夫面露难色,捻着胡须道:“三小姐,此症……老夫行医数十年,闻所未闻。其状如毒,却又无毒之脉象,实在……实在棘手。”

“不是毒。”顾清萝斩钉截铁地说道。

一瞬间,满屋子的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她。

顾渊皱起了眉头,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萝儿,胡闹什么!这里没你的事,快回房歇着去!”在他眼里,这个女儿向来柔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懂什么医理。

“爹!”顾清萝上前一步,直视着自己这位威严的父亲,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说,这不是中毒!承安的病,是因为吃了那盘花生酥!”

此言一出,满室哗然。

“三小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刘大夫急道,“这花生酥老夫也看过了,用料并无相克之处,更无毒物,怎会是病因?”

“就是它!”顾清萝没有时间解释过敏原理,她指着床上的弟弟,语速极快,“你们看,承安发病,是不是在吃下点心后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起初是身上发痒,起红疹,而后才是脸肿,呼吸不畅?”

跪在地上的小翠连连点头:“是……是!三小姐说得一点没错!小侯爷刚吃完就说身上痒,奴婢还以为是蚊虫叮咬,没想到……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逻辑链对上了!

顾清萝心中稍定,立刻转向顾渊和陈氏:“爹,娘,现在没时间等王太医了!承安的喉咙正在肿胀,再拖下去,气道被完全堵死,神仙也救不回来!必须马上救治!”

看着床上已近昏迷的儿子,陈氏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她抓住顾清萝的手,六神无主地问:“萝儿……你……你可有法子?”

“我有!”顾清萝毫不犹豫地回答。

“你?”顾渊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审视着自己的女儿,“你从何而来的法子?”

他这个女儿,平日里连只鸡都没杀过,看的都是些诗词歌赋,什么时候懂医了?

顾清萝知道,此刻的任何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她必须拿出让他们信服的东西。

“我……我前些日子高烧昏迷,朦胧中,梦见一位白发仙人,传授了我一些奇特的医理。他说,世间万物,有人视之如蜜糖,亦有人触之如砒霜,此非毒,乃‘不耐受’之症。”她急中生智,编造了一个半神半玄的理由,“仙人还教了我解救之法!”

这番说辞,在旁人听来或许是天方夜谭,但对于此刻已经走投无路的顾渊和陈氏来说,却仿佛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顾渊盯着女儿清澈而坚定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丝毫的慌乱和胆怯,只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自信和沉着。他戎马半生,见过无数人,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力。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床上幼子的呼吸声越来越微弱。

“好!”顾渊牙关一咬,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就按你说的办!需要什么,爹都给你找来!但萝儿,你记着,若是……若是安儿有任何不测,爹……”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但那沉重的压力已经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凝固了。

顾清萝心中一凛,她知道自己赌上了什么。赌上的是这个家庭对她的信任,是这个五岁小男孩的性命,更是她自己未来在这里的立足之本。

但她没有退路。

“爹,娘,请你们相信我!”她深吸一口气,迅速下达指令,“刘大夫,劳烦您用最细的银针,稳住承安的心脉。二哥!”

一直守在旁边,急得满头大汗的顾骁锦立刻应声:“妹妹,你说!”

“去!马上去找几味药材!甘草、薄荷、还有大量的绿豆!甘草清热解毒,薄荷疏风散热,最重要的是绿豆,性凉,有解百毒之效,对这种食邪之症最是管用!”

这些都是中医里常见的药材,虽然无法像现代的肾上腺素和抗组胺药一样立竿见影,但甘草中的甘草酸有一定的抗炎抗过敏作用,薄荷能暂时舒缓呼吸道,绿豆则能清热利尿,加速代谢。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最快、最有效、也最容易被这个时代的人所理解和接受的组合疗法。

“还有!”她补充道,“备一盆浓盐水,一盆清水,再拿几匹干净的软布来!”

“好!”顾骁锦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如一阵风般冲了出去。

屋内众人各司其职,立刻行动起来。

顾清萝走到床边,轻轻握住弟弟冰凉的小手。她俯下身,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坚定而温柔地说道:“承安,别怕,姐姐在这里,姐姐一定救你。”

仿佛听到了她的声音,床上那小小的身躯,轻轻地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