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泼翻的浓墨,将坐落于半山的陆家别墅彻底吞没。这栋现代主义的建筑,在黑暗中更像一座冰冷的、与世隔绝的堡垒。书房里,只余一盏黄铜底座的古董台灯,在宽大奢华的沉香木书桌上投下一圈昏黄黯淡的光晕。光晕之外,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声音与情感。
沈知意就站在这光与暗的交界线上。身上还穿着晚上参加商业晚宴时那件香槟色的真丝长裙,单薄的布料在空调冷气中显得毫无御寒能力。肩头那方用来御寒的丝绒披肩早已在方才的纠缠中滑落,凌乱地搭在她微微颤抖的手臂上。她像一尊被遗弃的、失去提线的木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苍白,连原本娇嫩的唇瓣也失去了血色。
陆延舟背对着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整座城市璀璨却冰冷的灯火,如同碎钻洒落在黑色的天鹅绒上,繁华,却遥不可及。这片虚假的光明映照着他挺拔却写满孤绝冷漠的背影。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气,来源于他刚才狂饮的威士忌,但更浓郁的,是一种比酒精更烈、更伤人的绝望,几乎令人窒息。
刚才发生的一切,如同一场毫无预兆、骤然降临的失控飓风。
他从那个觥筹交错、虚与委蛇的应酬场,强行将她带离。一路无话,豪华轿车内的低气压几乎要凝固成冰。一进书房,门锁“咔哒”落下的瞬间,他所有在外的冷静、所有的伪装,彻底分崩离析。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负伤累累的困兽,所有的情绪都化为原始而暴戾的行动。
没有质问,没有嘲讽,只有近乎粗暴的、带着惩罚意味的拥抱,和那个充斥着威士忌味道、带着血腥气的吻。他仿佛要通过这种最直接、最原始的方式,确认她的存在,确认他的占有权,又像是在用这种毁灭性的方式,将她一同拖入他所在的无边地狱。沈知意没有挣扎,甚至没有一丝回应。她只是睁着那双空洞的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让她爱恨交织了无数个日夜的俊脸,看着他眼底翻涌的、那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深不见底的痛苦,只觉得自己的心,正一点点沉入冰冷刺骨的北冰洋底。
最终,是他先松开了她。像是突然被她的麻木和冰冷烫到,又像是被自己失控的行为惊醒,他猛地将她推开,自己也踉跄着退后,腰脊重重撞上坚硬的书桌边缘,发出一声闷响。
漫长的沉默在室内蔓延,压得人喘不过气。只剩下两人粗重而混乱的、试图平复却又无法平复的呼吸声,交织在这片昏黄的光影里。
“为什么……”终于,陆延舟的声音响起,嘶哑得不成样子,仿佛声带被砂纸磨过。他依旧没有回头,只是固执地望着窗外那片虚假的光明,声音里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悲哀,“……为什么偏偏是你?”
这句话,他问过无数次。从得知她是沈建明的女儿开始,从她“偶然”出现在他面前开始。今夜,却似乎耗尽了了他所有的力气,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茫然。
沈知意缓缓抬起沉重的眼帘,看着他那道冷漠疏离的背影。恨吗?当然是恨的。恨之入骨。是他,陆延舟,这个她曾经偷偷仰望过的学长,将她从无忧无虑的云端推入万劫不复的地狱;是他,用精心的谎言和坚固的禁锢,将她原本充满希望的人生变得支离破碎,看不到一丝光亮。可为什么,看到他此刻这般近乎崩溃的模样,心口那撕裂般的痛楚,竟比这些年积累的恨意,更加清晰、更加尖锐地啃噬着她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