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周远刚巡完楼,回到值班室时,鞋底沾的露水在瓷砖上洇出几个浅印。他脱了外套搭在椅背上,屏幕里的监控画面还在缓缓切换——3栋的灯只剩顶楼那盏亮着,像只没睡的眼睛;后门的铁栅栏被风吹得哐哐响,带着点固执的节奏。
他摸出耳机戴上,随手点开收藏夹,第一首就是晚棠分享过的《偏偏喜欢你》。前奏刚起,陈百强的声音就漫了出来,粤语歌词像浸了水的棉线,软乎乎地缠上来:“愁绪挥不去,苦闷散不去……”
周远往椅背上靠了靠,盯着监控里那盏忽明忽暗的路灯。这调子她听了不下五十遍,以前只觉得旋律顺耳,今晚却忽然被那句“为何我心分秒想着过去”扎了下。他点开相册,翻到上个月存的照片:晚棠蹲在工地门口,手里捏着半块没吃完的面包,身后是刚立起来的脚手架,她仰头笑的时候,阳光把牙床照得透亮。
周远正认真的在欣赏及品尝,此刻看着照片,耳机里的歌正唱到“爱已是负累,相爱似受罪”,她忽然懂了晚棠上次说的“老歌像钝刀子”——不是疼,是痒,在心里慢慢磨,磨得人想叹气,又想笑。
手机在桌上震了震,她以为是晚棠,点开却见秋菊发来条语音,背景里有炒菜的声:“周远啊,我刚翻出盒陈皮,想起你爱泡着喝,明早给你送值班室去。秋菊哼着首粤语歌,什么‘浪奔浪流’,你听过没?”
周远笑了。是《上海滩》。她想起小时候在家,电视里总放这剧,秋菊边择菜边跟着哼,跑调跑到十万八千里,就蹲在旁边学,两人把“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唱成“万里滔滔酱油永不愁”,笑得菜叶子都掉了一地。
她对着语音条回了句:“听过,他唱得还没你好呢。” 发完又觉得不够,补了句“陈皮不用送,我这儿还有,您留着泡水吧”。秋菊秒回个“傻瓜”的表情包,后面跟着句“他哼歌时老看手机,我猜是等你消息呢”。
周远的脸有点烫,赶紧切回和晚棠的对话框。上次聊天停在昨天中午,他发了张工地食堂的饭菜,说“今天有你爱吃的西红柿炒蛋,就是太咸”,她回了个“活该”的表情包,就再没下文。
输入框是空的。她指尖悬在上面,想打“刚听了《偏偏喜欢你》”,又觉得太刻意;想问问“今天加班到几点”,又怕他已经睡了。耳机里的歌还在唱,“我的心怎忍失去你”那句转音落下去时,她忽然想起晚棠说过“粤语歌的妙处,在听不懂也能跟着哼”,于是干脆点开照片库,挑了张监控截图发过去——正是那盏闪了半宿的路灯,光晕在屏幕上晕成圈,像块没抹匀的蛋黄。
发完她就后悔了。这图有什么意思?他会不会觉得她莫名其妙?她盯着“发送成功”的提示,手指在撤回键上悬了三秒,终究还是收了回来。
窗外的风突然紧了些,铁栅栏的响声变了调。?!.远转头看出去,月亮不知什么时候从云里钻出来了,清幽幽地挂在树梢上,把值班室的窗棂照得像幅剪纸。她想起秋菊傍晚来送热汤时说的:“晚棠他姥姥以前总讲,月亮圆的时候,想念的人就会梦到对方。” 当时她还笑秋菊迷信,现在却忍不住数起月亮旁边的星星——不多不少,刚好七颗,像他上次发的工地坐标里的数字。
手机震了一下周远的心猛地跳起来了来,几乎是扑过去抓的。
是晚棠的消息。一张照片,拍的是他那边的天花板,角落里有只蜘蛛正趴在网上,丝线在手电筒的光里亮晶晶的。配文是句粤语歌词:“情义已失去,恩爱都失去。” 后面跟了个撇嘴的表情。
周远“噗嗤”笑出声,值班室的寂静被这声笑撞出个小豁口。她指尖飞快地敲:“错了,是‘愁绪挥不去’那段。” 发完又觉得太较真,补了个敲打的表情包。
耳机里的歌刚好唱到副歌,陈百强的声音带着点怅然,和屏幕上的字撞在一起,周远的耳朵忽然有点烧。他盯着那句“只因想见你”,看了一遍又一遍,像在确认每个字的温度。窗外的月亮又躲进云里了,监控里的路灯却不闪了,安安稳稳地亮着,像谁悄悄点了盏灯等她。
她深吸口气,回了张刚拍的月亮:云遮了一半,像块被咬过的月饼。没打字,只加了个月亮的表情。
这次等了十分钟。周远以为他没看见,正想找个由头再发点什么,手机又震了。是张新照片:晚棠举着手机对着窗,玻璃上沾着雨点子,月亮在雨痕后面晃,像蒙了层薄纱。配文是徐小凤的歌词:“明月照天涯,两地两心牵。”
周远认得这歌。《明月千里寄相思》,秋菊在厨房择菜时总哼,“夜色茫茫,罩四周,天边新月如钩”——她现在哼着这调,忽然觉得值班室的空气都软了。原来有些话不用直说,借句歌词,借片月亮,就能传过去。
她点开私语群,开始编辑今天的作品。封面选了那张带雨痕的月亮,文字框里敲下晚棠发的那句“两地两心牵”,想了想,又补了段自己的话:“第1038个晚班,耳机里的老歌在替我说话。风把栅栏吹得响,像在数还有多少个月亮,能让我们这样,你一句歌词,我一张图。”
发送的瞬间,耳机里的歌刚好唱到“梦魂何处寄,相思两地愁”。周远抬头看监控,3栋顶楼的灯灭了,整个小区彻底沉进黑里,只有她这扇窗还亮着。他忽然想,晚棠那边的窗,是不是也亮着?她会不会也在哼这首《明月千里寄相思》?
墙上的钟敲了两下。周远拿起手机,终于在对话框里敲下一行字:“刚学会一句粤语,‘我好想你’怎么说?”
发送后,他把手机放在桌上,屏幕朝上。月光从窗缝钻进来,落在字上,像给每个笔画都镀了层银。远处的铁栅栏还在响,这次听着不像噪音了,倒像在替她数着——等他回复的每一秒,都藏着首没唱完的老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