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翌日清晨,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

沈圆舒依例前来请安,皇后端坐凤榻,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身边,仔细端详她的气色,柔声道:“昨夜睡得可好?那燕窝用了没有?瞧你眼下似还有些青影,可是昨日累着了?”

“劳母后挂心,儿臣睡得尚好。燕窝清甜,谢母后赏赐。”沈圆舒垂眸应答,声音温顺。

皇后满意地点点头,闲话几句家常后,话锋便不着痕迹地转到了昨日宴席上。

她拈起一颗蜜饯,似随口问道:“昨日见的定边侯世子,瞧着倒是个爽利英气的孩子,年纪轻轻便已在军中历练,颇有其父之风。舒儿觉得如何?”

沈圆舒心中微紧,知道正题来了。她抬起眼,唇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浅笑,语气平和地应道:“母后说的是。李世子龙章凤姿,气度不凡,言行举止皆显将门虎子风范,确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

她的话挑不出错处,皆是夸赞,语气也足够真诚。然而皇后是何等人物,浸淫宫廷多年,最擅察言观色。她敏锐地捕捉到,沈圆舒这番话里,只有客观的评价,却无半分小女儿提及意中人时应有的羞涩。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平静无波,像是在评论一件与己无关的珍玩。

皇后心下了然,却不点破,只是又笑着感叹:“是啊,定边侯夫人与哀家是旧识,最是知书达理,家教甚严。这样的门第……”

她话语微顿,留意着沈圆舒的反应。

沈圆舒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轻轻颔首表示赞同,却并未接话,更没有流露出丝毫对“这样的门第”的向往。

皇后见状,心中那点撮合的心思便淡了下去。她原本想着李家门第显赫,世子本人也出色,若沈圆舒有意,倒是一桩极好的姻缘,也能让她日后有个坚实的依靠。可既然这孩子眼下并无此意,她也不愿勉强。终究还是年纪小了些,或许还未开窍。

于是,皇后便不再深谈此事,转而聊起了宫中新进的几匹苏绣料子,气氛重新变得和缓家常。

又坐了一盏茶的功夫,沈圆舒见皇后面露些许倦色,便适时起身告退:“母后若无事吩咐,儿臣便先回去了,不打扰母后休息。”

皇后慈爱地点点头:“去吧,昨日也乏了,回去好好歇着。”

沈圆舒屈膝行礼,姿态优雅地转身,带着平夏缓步向殿外走去。

就在她即将步出殿门的那一刻,殿外太监一声清晰的通传骤然响起:“太子殿下到——”

沈圆舒的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随即恢复如常,侧身垂首,立于门边等候。

只见沈阖安穿着一身玄色暗金纹常服,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他今日心情似乎不错,眉眼间少了些往日的凌厉,见到皇后,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上前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快起来。”皇后见到儿子,笑容愈发真切,“今日下朝倒早。”

“政务处理得顺遂,便早些过来看看母后。”沈阖安说着,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垂首立在一旁的沈圆舒,那目光轻飘飘的,仿佛只是掠过一件不起眼的摆设,并未停留。

沈圆舒在他目光扫过的瞬间,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随即依礼低声问安:“太子殿下金安。”

沈阖安仿佛这才注意到她,从鼻间极淡地应了一声:“嗯。”算是回应。他径直走到皇后下首坐下,自然有宫人立刻奉上香茗。

皇后看着儿子,又看看静立门边的沈圆舒,笑道:“舒儿正要回去呢,你倒来了,倒是巧。”

沈阖安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闻言眼睫未抬,只淡淡一句:“是么。”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殿内的气氛因他的到来,似乎无形中绷紧了一根弦。

沈圆舒不欲多留,再次屈膝:“母后,太子殿下,儿臣先行告退。”

皇后点头允了。

沈圆舒保持着垂首的姿态,一步步向殿外退去。她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她背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感,让她如芒在背。她知道那是谁的目光。

就在她即将退出殿门时,沈阖安的声音忽然又响起了,这次是对皇后说的,语气随意得像是在闲聊家常:“儿臣方才过来时,似乎瞧见定边侯夫人递牌子进宫了?想必是来寻母后说话解闷的。”

沈圆舒的脚步几不可察地缓了半拍。

皇后笑道:“可不是,她呀,在京中也没什么旧友,哀家就让她来这坐坐。”

“哦?”沈阖安呷了口茶,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昨日才见了,今日又来。看来侯夫人对母后甚是亲近……或许,也是对昨日母后格外关照的那位,印象格外深刻些?”

这话意有所指,指向性几乎毫不掩饰。

沈圆舒的背影僵了一瞬,随即加快脚步,彻底离开了坤宁宫正殿,将那片充满嘲弄的视线隔绝在身后。

殿内,皇后嗔怪地看了儿子一眼:“阖安,莫要胡说。”

沈阖安放下茶盏,唇角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眸色却深了些:“儿臣只是随口一说,母后不必在意。”只是那“随口一说”,却像一颗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漾开了层层涟漪。

他目光扫过空荡荡的殿门,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晦暗。

沈阖安离去后不久,坤宁宫便又迎来了定边侯夫人。

皇后见她眉眼间带着些许难以掩饰的无奈,便笑着打趣:“怎的突然来了?可是府上太过清静,非要来本宫这儿凑热闹?”

定边侯夫人叹了口气,接过宫人奉上的茶,却是没什么心思喝。

她挥退了左右,这才凑近皇后些,压低声音道:“娘娘快别取笑我了。我今日来,正是为了昨日那桩事,心里头……唉,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皇后见她神色有异,收了笑意,关切道:“哦?昨日不是都好生生的?可是砚书那孩子……”

“非是砚书,”侯夫人忙摇头,脸上尴尬之色更浓,“是……是我家那个不省心的次子,砚周。”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昨日宴后,那混账小子竟没跟着他父兄一同出宫,不知怎的溜达到御花园僻静处,还……还吹起了箫。偏生那么巧,竟惊扰了福康公主凤驾,两人还……还说了几句话。后来是府里小厮寻了半天才把他找回来。娘娘,您说这……这要是冲撞了公主,可如何是好?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皇后闻言,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她想起清晨沈圆舒对世子李砚书那客气却疏离的态度,再联想此刻听到的这番情形,心中霎时如明镜一般。

原来如此。

皇后轻轻放下茶盏,面上不动声色,只温和笑道:“我当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孩子们偶遇,说了几句话罢了,何来冲撞之说?夫人不必挂心,舒儿回来也未曾提起,想必并未放在心上。”

她语气宽和,心中却已将那桩联姻的心思,暂且彻底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