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昨夜的沈圆舒睡的并不安稳,早上起床时脸色依旧不好,尤其眼底的青色,即便铺了薄粉也难以完全遮掩。

前往太后禅院请安的时候,皇帝和沈阖安已经都在了。

太后一身素净的灰色僧袍,坐在主位,神色平和。皇帝正与太后说着话,沈阖安垂手立在一旁,神情是一贯的淡漠。

沈圆舒上前,依礼向太后和皇帝问安:“儿臣给皇祖母请安,给父皇请安。”

皇帝闻声转头,目光落在她脸上,仔细端详了片刻,眉头便微微蹙起:“圆舒,脸色怎地还如此难看?昨夜可是未曾休息好?朕看你眼下的乌青比昨日更重了。”语气中带着真切的关怀。

沈圆舒微微屈膝,轻声回道:“劳父皇挂心,许是初到山寺,有些择席,并无大碍。”

一直闭目捻着佛珠的太后也缓缓睁开了眼,看向沈圆舒。

她温和地开口,声音带着岁月的沧桑与宁静:“山中清寂,不比宫里习惯,睡不安稳也是常事。只是你年纪小,身子又弱,恐耗损精神。”

太后说着,向身旁侍立的老嬷嬷微微示意。老嬷嬷会意,从袖中取出一个早已备好的、用素锦缝制的小香囊,递到沈圆舒面前。

那香囊针脚细密,上面用暗线绣着一枝小小的莲花,样式极为朴素,却散发着一股清幽宁神的淡淡药草香气。

“这是哀家平日所用的安神香,里面添了几味凝神静气的药材,你带在身上,或置于枕畔,能助你安眠。”

太后的目光慈和,“年纪轻轻的,总睡不好可不行。”

沈圆舒心中微暖,连忙双手接过,恭敬道:“谢皇祖母恩典,劳皇祖母为儿臣费心了。”

皇帝见状,脸上也露出欣慰的笑容,对太后道:“还是母后想得周到。圆舒,既是太后所赐,你便好生用着,望你能睡个安稳觉。”

“是,儿臣谨记。”沈圆舒将香囊小心地收好。

自始至终,沈阖安都沉默地立在皇帝身侧,目光平视前方,仿佛并未关注这边的对话。

只是在沈圆舒接过香囊、低头谢恩的那一瞬,他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视线极快地掠过她苍白的脸和眼下那抹清晰的疲惫,随即又恢复了原状,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无人能窥见他此刻心中所思。

请安过后,众人从太后的禅院中出来,各自散去。

山间晨雾未完全散尽,空气清新却带着凉意。

沈圆舒正欲带着平夏回禅院休息,却听身后传来一个不高不低、带着惯有嘲弄意味的声音:

“怎么,昨日夜里是去后山捉鬼了,还是惦记着什么不值钱的玩意儿,兴奋得一夜没合眼?”

沈阖安不知何时踱到了她身侧,目光斜睨着她眼下那无法掩饰的青黑,语气里的讥讽毫不掩饰:“瞧你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沈圆舒脚步一顿,心头猛地窜起一股火气。她昨日是因不适和择席才未能安眠,与他何干?她攥紧了袖中太后刚赐的安神香囊,压下反驳的冲动,只垂眸淡淡道:“不劳太子殿下费心。”

沈阖安却仿佛没听到她的回答,视线又挑剔地在她今日所穿的一件淡蓝色绣缠枝莲纹的衣裙上扫过,嗤笑一声:“还有,昨日那身绿衣裳,丑死了,衬得你脸色跟山里的孤魂野鬼似的,以后少穿。”

这话说得极其刻薄无礼,毫无缘由。沈圆舒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她穿的衣服是什么颜色与他何干,他这分明是没事找事,刻意寻衅!

那因他承诺亲手做风筝而刚刚生出的一丝极其微妙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改观,瞬间被他这接连而来的恶意踩得粉碎。

果然,他依旧是那个以奚落她为乐的太子沈阖安,那日那片刻的“手足无措”和“承诺”,或许只是他一时兴起的戏弄。

“殿下若无正事,臣女先行告退。”沈圆舒脸色冷了下来,不再看他,屈膝行了一礼,便带着平夏转身快步离开。

沈阖安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眼里掠过一丝极快的不自在和懊恼,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烦躁覆盖。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踢开脚边的一颗小石子,转身朝另一个方向大步走去,心情比这山间的晨雾还要阴郁混乱。

这一切落在不远处正与寺中僧人交代事务的李砚周眼里,则更印证了兄长昨夜的那些警告。太子对公主的厌恶,果然名不虚传,甚至更为恶劣。

他心下对沈圆舒的同情不免又多了几分,只是那份同情之中,是否还夹杂着一丝别的、更为细微难辨的情绪,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回到禅院,沈圆舒再也忍不住,对着平夏:“他是不是有癔症?那日还好端端说要赔风筝,今日便又像吃了炮仗般,专往人痛处踩!我睡得好不好,穿什么衣裳,与他有何相干?竟说我像孤魂野鬼!”

平夏听着,也替自家主子感到委屈,连连点头:“就是就是!殿下您昨日回来时脸色那么差,奴婢看着都心疼。太子爷不说关心一句,反倒句句往人心窝子里戳!”

沈圆舒重重坐在榻上:“简直不可理喻!早知如此,那风筝还不如当时就让他赔个新的,也省得如今这般反复无常,倒像是我欠了他的!”

平夏:“殿下息怒,太子爷的性子向来如此,阴晴不定的,咱们不理他便罢了,莫要气坏了身子。”

平夏见自家主子仍是气鼓鼓的模样,眼珠一转,想起昨夜收拾东西时听寺中小沙弥提起的事,忙凑近些,声音轻快地说道:

“殿下,您先消消气。奴婢昨儿个听说,这栖霞寺后山的观音殿,这几日正好开放了签筒,许愿求签灵验得很呢!咱们来都来了,不如去求支签,散散心也好,说不定还能为太后娘娘、为陛下皇后祈福呢?”

沈圆舒自幼长在宫中,对神佛之事虽不算笃信,却也存有几分敬畏。加之此刻确实心烦意乱,出去走走,转移心思,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更何况,是为太后和父皇母后祈福。

她沉吟片刻,终是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些:“也罢。去换身更素净的衣裳,我们去拜拜也好,看我是不是犯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