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完父子四人，天色终于彻底沉了下来，墨蓝色的天幕像被泼了浓墨，连最后一丝霞光也被吞噬殆尽。
但今夜的月色格外清亮，银辉如水般漫过大地，将官道两旁的树影拉得又细又长。
沐晴裹紧了身上有些单薄的外衣，说是外衣，其实和破布条也差不多，她空间倒是有几件换洗衣物，但在这异世最好还是不要拿出来，而且尺寸也不合适，她现在变成了一个小孩了。
她沿着坑洼不平的官道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夜色渐浓，周遭只剩下风声和自己的脚步声，心里正发怵疑惑时，前方不远处终于攒动起几个人影。
走近了才看清，那些人或坐或躺地散落在路边，有的靠着光秃秃的树干，有的直接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
月光洒在他们脸上，映出一张张蜡黄消瘦的脸，眼窝深陷，嘴唇干裂，眼神里满是麻木，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反应。
这般景象在清辉冷寂的月色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森，让人莫名心头发紧。
当然，也有心眼活络的。
有人瞥见沐晴一个小姑娘孤身夜行，眼底倏地闪过一丝贪婪与歹意，挣扎着想要起身，许是把她当成了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但沐晴早有防备，几乎在对方眼神异动的瞬间就反应过来。
她脚不点地，像只受惊的兔子般拔腿就跑，快破成条的衣服被风掀起，只留下一道飞快的影子。
那些人本就饿得皮包骨头，四肢发软，刚才那点起身的力气仿佛已经耗尽，只能眼睁睁看着沐晴的身影在月色里越跑越远，没一会儿就钻进了前方的树影里，消失不见。
徒留他们在原地喘着粗气，眼神又慢慢恢复了先前的麻木。
一路走来，目之所及皆是疮痍，耳中所闻尽是哀声。
路边饿殍的枯槁、流民的麻木、偶见的争抢与哭嚎，像一把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沐晴的认知。
她对眼下这世道的艰难，总算有了远超纸面描述的深刻体会，末世虽苦，但这个世界也不遑多让。
与此同时，一股强烈的危机意识也在心底悄然滋生。
她低头瞥了眼自己这具瘦小的身躯，细胳膊细腿，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瞧着便像株风一吹就倒的幼苗，无害得仿佛谁都能轻易捏碎。
说实话，她也并非惧怕，毕竟两剂营养剂早已修复了原主亏空的身体，觉醒的异能更是让她有了保命的手段，而且异能者的体质也会变得更好，力气，速度都会比普通人高出一大截，对付这些饿的路都是手拿把掐，她并未把他们的威胁放在心上。
只是这般被人当作软柿子反复打量的感觉，实在烦人得紧。
正思忖着该如何让自己看起来“不好惹”些。
一个妇人细细的哀嚎声传入了她的耳朵里，这哭声里面满是哀伤痛苦，倒是让沐晴想起了末世之初，失去亲人的那种感受。
沐晴的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总觉得听着这哭声，心里有点不得劲，像是被人掐住心脏一样的难受。
沐晴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心里思忖着原因，是原主还没走干净？
就在沐晴疑惑愣神的瞬间，那道带着哭腔的身影猛地窜了出来，带着股混杂着尘土与汗味的气息，死死抱住了她！
“囡囡……囡囡！”
妇人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滚烫的泪水瞬间打湿了沐晴的肩头。
“太好了……我的囡囡没死！娘就知道，娘就知道你还活着！”
突如其来的触碰让沐晴浑身一僵，汗毛“唰”地竖了起来，本能的戒备瞬间拉满。
体内的异能已悄然运转，手臂肌肉绷紧，只待一个发力，就能给这贸然动手的妇人一个利落的过肩摔。
以她现在的身手，对付这样一个面带菜色、身形单薄的妇人，实在是绰绰有余。
可就在拳头即将攥紧的刹那，一股奇异的感觉突然从心底涌了上来。
那是一种混杂着委屈、依赖与深切孺慕的情绪，陌生却又汹涌，并非来自她的意识，而是源自这具身体最深处的记忆。
沐晴的动作猛地顿住。
怀里的妇人还在哽咽着呼唤“囡囡”，那声音里的焦灼与疼爱如此真切。
她抬起头，借着朦胧月色看清了妇人的脸——蜡黄消瘦，年纪轻轻的眼角爬满细纹，可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亮得惊人，像是失而复得珍宝，盛满了失魂落魄后的狂喜。
这张脸，这股莫名的熟悉感……
沐晴心头微动，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在原身的记忆中，沐晴知道了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这具身体的生母，李氏，李桃。
沐晴还没从那股突如其来的熟悉感中回过神，身后不远处已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裹挟着男人焦灼的呼喊，由远及近：“娘子！都说了囡囡……囡囡她已经不在了，你别再乱跑了！”
男人的声音带着奔波后的喘息，话语里满是劝诫的急切：“这兵荒马乱的，万一再被那些乱兵或流民抓了去，你还怀着身孕，可怎么好……”
最后一个“呢”字像被无形的手猛地掐断在喉咙里，戛然而止。
那男人奔到近前，本想伸手去拉李氏，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她怀里抱着的身影。当看清那张被月色勾勒出的、依稀能辨认出昔日轮廓的小脸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脚步钉在原地，眼睛瞪得滚圆，像是见了鬼一般，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愕。
是……是他的女儿，肖晴！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着滚烫的沙砾，半天才挤出一句干涩的话来，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二丫……你……你真的还活着？”
那语气里，没有失而复得的狂喜，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只有纯粹的、带着几分茫然的惊讶，仿佛眼前这活生生的女儿，只是一件早已被他认定丢失、却又意外重现的物件。
两人这接连的动静，终究还是惊动了后方路边歇息的那群人。
他们三三两两地抬起头，目光扫过来，却没有半分好奇或关切，眼神里的冷漠几近麻木。
人群里，一个干瘦的老妇人拄着根磨得发亮的木杖，慢悠悠地坐直了身子。
她满脸皱纹，嘴角向下撇着，眼神刻薄得像刀子，正是这具身体的奶奶。
只见她斜睨着李桃肖泰两人一眼，扯着嗓子开了腔，声音又尖又利：“人回来了就回来了，多大点事，值得你们这样鬼哭狼嚎的？”
她顿了顿，用木杖在地上“笃笃”敲了两下。
见李氏还抱着沐晴没动弹，男人也愣在一旁，脸色更沉了：“老二你们俩还矗在那儿干什么？当摆设呢？还不赶紧过来守夜！
你们不想歇息，我们这群老的小的还想闭眼喘口气！等明天还得接着赶路，别在这儿耽误大家的时辰！”
话音刚落，她便别过脸去，不再看这边一眼，仿佛多看一秒都是浪费。
周遭的人也依旧沉默，或是低下头继续闭目养神，或是麻木地望着远方，没人接话，也没人在意这突如其来的重逢。
李氏怀里还紧紧搂着沐晴，听见婆婆那番刻薄话，像是被火星点燃的枯草，积压已久的委屈与愤懑“腾”地一下烧了起来。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刚因重逢而盈满泪水的眼睛此刻瞪得通红，里面翻涌着压抑不住的恨意，死死盯着人群中的老妇人。
“娘！”她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凄厉，穿透了夜的寂静。
“您怎么能说这种话！当初那些人抓住的本就是老大家的丫头！是您，让囡囡替了她啊！”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般的控诉：“要不是替了那双儿丫头，囡囡怎么会落到那般境地？怎么会差点被那些畜生……被那些畜生吃了啊！”
怀里的沐晴能清晰感受到她身体的战栗，那是愤怒与后怕交织的震颤。
“如今她侥幸活下来了，你们怎么能这么冷漠？”
李氏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无动于衷的脸，最后又狠狠剜向婆婆。
“难道老大家的孩子就是个宝，我们家的囡囡就连根草都不如吗？
她也是您的亲孙女啊！凭什么要她用命去换别人的命？！”
夜风卷起她散乱的鬓发，那张蜡黄的脸上满是泪痕，却透着一股从未有过的倔强，仿佛要将这些日子憋在心底的不公与怨怼，全都在此刻喊出来。
可李氏这字字泣泪的控诉，撞进那群人耳朵里，却像投入冰湖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微波澜，转瞬便被更深的冷漠吞噬。
没人接话，甚至没人愿意再多看她一眼，仿佛她的悲愤只是徒劳的聒噪。
老妇人慢悠悠地转动着手里的木杖，嘴角勾起一抹刻薄的冷笑，那声音像淬了毒的冰碴子，狠狠扎过来：“那你想让我怎么办？难不成这赔钱货回来了，我还得摆上几桌酒，敲锣打鼓地感激她？”
她斜睨着沐晴，眼神里的嫌恶毫不掩饰：“一个丫头片子，本就是赔钱货，死了也活该，能替老大的双儿挡灾，那是她的造化，她也配让我给好脸色？”
这话一出，周遭更静了，连风声都仿佛凝滞了几分。
李氏浑身一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惨白。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死死咬着嘴唇，泪水无声地滚落，砸在沐晴的衣襟上，像是带着彻骨的寒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