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解开安全带的手都在发抖,可能是长期的疲惫让她连跟沈清衍争辩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进门便把高跟鞋踢到玄关,疲惫的身躯陷在沙发中,顶灯照的她眼底的红丝清晰可见。
要好好睡一觉,她想。
沈清衍慢条斯理解开袖口纽扣,将西装外套随意甩在真皮沙发上,搭在许知刚脱下的职业装外套旁。
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投行精英?每天穿着西装出入写字楼很有成就感?”
他突然嗤笑出声,望着许知摆在桌面的项目报告,“许小姐,你真以为那些酒会的邀请函、合作方的笑脸,是因为你那点所谓的专业能力?”
许知听着他的话,攥着被揉皱的报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顶灯在沈清衍眉骨投下阴影,让他眼底的嘲讽愈发刺眼:“你以为能进顶尖投行圈是凭你的本事?”
他起身逼近,居家拖鞋碾过她散落的文件,“投行最快转正的实习生?不过是我随手给你搭的戏台子,好让你在聚光灯下当只体面的金丝雀。”
投行圈里提起她,总有人带着几分微妙的语气议论:“她能有今天的名声,还不是沾沈清衍的光?”“你看她手上那些大项目,哪一个不是旁人看在沈家的面子上,才给她机会的?”
这些话像风一样传着,连带着她如今的风光,都被蒙上了一层“依附”的阴影。
可只有他最清楚那些传言有多荒唐,她是有能力的,这一点即便是他亦予以认可。
刚入行时,她为了啃下一个复杂的并购案,在公司连熬了三个通宵,把行业数据翻了个底朝天,连细节里的风险点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后来名声渐起,她拿下的几个硬骨头项目,靠的也是精准的判断和滴水不漏的执行,连合作方都私下里夸她“思路清、手段硬”。
从头到尾,她从没向他开口求过什么。他不是没主动提过,比如“需要我帮你搭个线吗”“这个资源我认识人,可以介绍给你”,可每次得到的都是她淡淡的一句“不用了”,语气里总是带有淡淡的疏离。
旁人当着她的面说这些闲话时,她也总是安安静静听着,既不辩解,也不恼。有时对方说得过分了,她只会轻轻笑一下转移话题,仿佛那些“依附他生长”的议论,说的是别人的事。
他凝视着这样的她,心中的火焰愈发炽烈。
许知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转身时打翻了桌上的水杯,碎裂声在寂静的空间炸开,她却连个停顿都没有。
“沈清衍,我真的很累。”连续一周的高效工作,让她毫无跟他争辩的心思。
“我回学校住几天。”
她的声音很轻,没再看他,只是蹲下身系鞋带,起身抓起散落在玄关的手包。
沈清衍皱眉,两人每次吵得厉害却都以她的沉默收场。
他想说什么,却被她抬起的眼睛打断。那双眼以前总亮得像盛着星光,此刻却蒙着一层薄薄的雾连焦点都散着。
沈清衍踹开脚边翻倒的水杯,玻璃在地板上炸开新的裂痕。
他扯松领带,喉结上下滚动着吞咽下满腔无名火,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玄关处,望着被摔上的门久久未动。
“最听话的金丝雀。”
客厅里狼藉的碎片扎进他的眼底,他自嘲地扯动嘴角。
周围人总说许知是他历任情人里最安分的,从不追问行程、不索要名分,连撒娇都带着疏离感。
三年来她永远垂眸听他发火,像具没有灵魂的人偶,任他将情绪肆意倾泻。
她不同之前那些女人一般,不会朝他索要昂贵的礼物。
许知永远低眉顺目,不图名不图利,工作上从未开口求过他,只是安静的待在他身边。
身边总有人劝他:一个女人心甘情愿待在你身边,要是不图你兜里的钱,不盼着你能给她买多贵重的东西,那她图的还能是什么?无非就是图你这个人。
他无数次琢磨她到底图什么?这个问题像根细刺扎在心里,却始终找不到答案。
他们的相处模式,和谐得近乎诡异。他说话时,她永远是那副模样——永远低眉顺目,安静地听着,偶尔轻轻点头,从不会打断,更不会反驳。
最让他捉摸不透的,是她面对“旁人”的态度,他和别的女人谈笑风生,甚至让对方坐在自己身边动作暧昧,转头看向她时,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起伏,平静的像一汪死水。
没有质问,没有不悦,连一丝好奇的目光都没有,就好像没看见一样。
他忽然觉得这场关系里,她更像个被动的旁观者。所有的节奏都由他掌控,连“结束”这两个字,似乎也只有他有资格说出口。
她从不争从不闹,可这份过分的“懂事”,却让他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这到底是爱到极致的包容,还是根本没放在心上的不在乎?
她眼底永远泛着的悲伤,他从来看不明白。
—
实习之后,许知就很少回宿舍了。
当她推开宿舍门的那一刻,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消毒水混着外卖残余的味道,还有暖光灯下飘着的螺蛳粉酸臭味。三个室友齐刷刷转头,脸上写满了疑惑,显然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看到她。
“哟!你今天舍得回来了?”林语吟扯下面膜,兴奋地扑过来,热情的拥抱让许知有些踉跄。
另一个室友从电脑前探出头,好奇地问道:“你不是说金融街到这通勤要一个小时,死都不回来的?怎么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许知没有心情解释,只是把包甩在桌上,快速冲进厕所洗澡,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从今天起,我要在这张床上睡成化石,谁叫我都是在谋杀濒危物种。”
“我的天!”汪佳佳腾地从椅子上蹦起来,惊讶地说道,“你这是被甲方虐到想遁入空门,还是被老板逼得要羽化登仙了?”
许知像具脱力的木偶般直直栽倒在床上,闷声闷气的“别叫我”被枕头吞噬大半。
唐恬好奇地凑过来:“上周视频时你还说你一个实习生还挺清闲的,怎么突然......”
话没说完就被许知闷在被褥里的声音截断:“工作要榨干我最后一滴血!”
她猛地掀开被子,眼中满是烦躁,“都别不要再说!让我烂在这里!”
过了一会儿,许知似是想起了什么,把头探出来开始与她们闲聊:“佳佳,你什么时候回京城?”
“下个月吧,等实习结束我就滚回去了。"汪佳佳是京城人,常年不变的雾霾天让她早已厌倦,她说她唯一没听父母的一次就是没有留在京城,来了港城求学。
戴着金丝眼镜的唐恬蜷在书桌前,电脑屏幕蓝光映着密密麻麻的外文文献,她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那毕业后,就只剩你俩留在港城了。”
林语吟这样的世家小姐,根本不需要为了工作发愁。港城这个寸土寸金的地界,多少人削尖了脑袋都挤不进来,而父辈打下的基业让她一毕业就可以接手家族公司。
“我这个投行界的社畜,睡醒又是一条好汉。”许知无奈挑眉,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掩盖内心的苦涩。
唐恬从文献堆里抬起头:“我导师今天还夸我论文有新意,说争取保送国外直博,但想到未来五年都要泡在实验室……”
林语吟抬头望向许知,眼神中带着关切:“确定留在港城了?”
“走一步算一步吧,计划哪能追得上变化……”,许知轻描淡写地说道。
林语吟哀嚎:“大家都走可真就剩我一个人孤苦伶仃了。”
午后两点的阳光顺着窗帘缝隙蜿蜒爬进寝室将她晃醒,她迷迷糊糊伸手挡在眼前。
指尖触到冰凉的手机,许知才彻底清醒过来。
空荡荡的寝室里只能听见门外路过的脚步声,许知望着对面床铺整齐的被褥上摆着几本摊开的笔记,还有林语吟的位置却早已没了温度。
在这三天里,许知一直蜷缩在寝室里,犹如一只蜗牛般不愿出门。白天的时光,通常只有她和林语吟两人。往常这时候,林语吟早该拉着她絮叨午饭应该吃什么了。
可今天寝室里静悄悄的,她才后知后觉想起,林语吟昨天提了一嘴说今天要出门,那时她全神贯注的看着综艺并未留意。
另外两人,一个成日泡在图书馆里忙着她的毕业设计。汪佳佳一心想着优秀毕业的履历,回京城进那家顶尖的设计公司,据说她爸妈早就托人帮她留意了岗位,就等她拿着成绩单回去落实工作。
而唐恬则是见怪不怪了,平日里她就时常是寝室“失踪人口”,泡在实验室里研究她的项目数据。
许知捞起手机,只见锁屏上躺着两条未读消息。两小时前,林语吟发的文字配着小狗吐舌头的表情包。
“我去林家老宅送礼了,午饭放你桌上了,记得吃!”
保温袋的保温效果似乎不错,送进嘴里的饭竟还有一丝温热。
许知蜷着腿倚在靠椅上,拇指在键盘上飞快滑动:“什么时候回?”
她打开电脑播放当下最热的综艺,忽然想起林语吟说过的话。
林家主家那些才是十足的虚伪,看不上我们这些穷亲戚,动动手指施舍些边角料,就能把“善待族亲”的名声擦得锃亮。
“霍晚音也来了,两人这是好事将近?”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并未答复许知,林语吟快速按下发送键。
寝室里只有林语吟一人知情,另外两人只知她谈了个有钱的男朋友,在一起三年。
林语吟是港城林家女,林璟迟的远房表妹。有次聚会上碰见,听别人提起她才知晓,许知就是圈内在传的那位有名的金丝雀。
林语吟跟许知私交很好,她本就不喜欢港圈那些公子哥跟世家小姐的弯弯绕绕,所以她并不在意与许知结交。
她瞥向不远处被宾客簇拥的沈清衍和霍晚音,将手机塞回手包。
林语吟深吸一口气转身脸上便挂上了笑,将她爹备好的檀木礼盒轻轻搁在红木案上,垂眸笑着向高坐上的林家老太道贺。
若是许知在场定会嘲讽她两句,变脸速度说是比翻书还快都不为过。
“父亲陪着母亲在休假,就让我替他来给祖母祝寿了,语吟祝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心底却暗自腹诽,若不是账上收到的五十万零花钱,谁愿替他跑这趟苦差。
老太太布满皱纹的手拉着她絮叨,眼中却满是精明:“阿辉真是生了个好女儿,有你帮着打理公司,早早就能享清福了,不像璟薇就是个不着调的性子,都不知道进公司帮着她哥。”
林语吟并不应答,只是笑着说着场面话;“哪能跟璟薇比啊,她可是祖母您的掌中宝,生来就是来享福的。”
话虽如此,林语吟早已看透老太太的盘算,为挣个好名声连嫡亲孙女都拿出来立人设。
不知道的只夸林家老太善待亲族,林璟薇落下的面子,事后刁难他们这些偏支的行径,她却始终是装聋作哑。
她才不想招那位大小姐的不快,那位大小姐给她找过的麻烦事儿可不少。
老太太话锋一转,“语吟该毕业了吧,在学校就没有谈个男朋友,看看在场的世家公子有没有合眼缘的,祖母替你做个媒……”
林语吟正欲出声婉拒,一道清冷却含着锋芒的声音突然响起。
“祖母就别瞎操心了,人哪需要您做媒啊!”林家那位正统小姐站在人群中央,姿态慵懒。
何娇娇立刻接话,语气中满是轻蔑:“据说林小姐跟攀上沈公子那位许小姐可是好姐俩,可别是一路货色。”
沈清衍养着个大学生的事,在港城上流圈子里早成了公开的秘密。不过是世家子弟消遣时的玩物,甚至连茶余饭后的谈资都算不上。
霍晚音与沈清衍的联姻,是两家敲定的棋局。沈清衍纵使在外绯闻不断,流连花丛,这场商业联姻的红线却从未松动半分。
而那位霍家小姐,隔三岔五登上港城日报娱乐版头条,身边男伴换得比当季高定礼服还勤,包养奶油小生的传闻更是传得有鼻子有眼。
不干涉彼此的私人生活,是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不等老太太开口,林语吟已轻声笑道:“祖母多虑了,不过是上过同一堂课的同学罢了。我晚点还有教授的课,就先走了。”
老太太神色微僵,勉强笑道:“快去吧,等空了再来陪我说说话。”
林语吟躬身行礼,转身时余光扫过人群中谈笑风生的沈清衍,佳人在侧自是不会在意这边闹出的小插曲。
“终于溜出来。”待踏出林家老宅,她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懈下,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下。
真是不自在,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