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点，这场从傍晚就开始的寿宴，终于在宾客们此起彼伏的道别声中落下帷幕。
一行人站在雕花木门前，沈清衍指尖夹着的烟燃到了尽头，烫得他指尖微麻才抬手摁灭在旁边的石制花台上，又重现点燃一支。
林璟薇方才当众驳了赵家的颜面，那番不依不饶的架势，让在场的都有些诧异，几家素来和气。
沈清衍眉头始终拧着，方才让人才把消息拦住，才没让这场闹剧传到外面去，可想起林璟薇那副骄纵的模样，心头仍阴的发沉。
此时林璟薇已被老太太亲自下令关在房里，露台的风带着凉意，林璟迟将烟蒂摁灭在石台上。
声音压得很低：“老太太打算让她先出国待一阵，等你和霍家的婚事彻底定下来再让她回来。”
周淮北闻言也轻轻点头：“也好，倒是能磨磨她这性子。”
眼下几家正借着联姻稳固合作，若是传出半点不和的风声，先前铺垫的一切恐怕都要付诸东流。
沈清衍没接话，只是将手中的烟狠狠掐灭在烟灰缸里，声音听不出情绪：“走了。”
他抬手扶了扶门框，指尖的力度带着几分酒后的不稳。身上浓郁的酒气随着动作散开，一靠近就能清晰闻到，显然是喝了不少。
“沈总。”
陈升快步上前，将沈清衍手里的外套接过，“司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黑色迈巴赫缓缓驶出，陈升透过后视镜，看向后座闭目养神的沈清衍，轻声询问：“沈总，送您回浅水湾吗？”
沈清衍微微颔首，喉间漫不经心地应了声。
车平稳行驶了十分钟，他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指节无意识摩挲着膝盖，声音冷了几分：“改道，去港大。”
陈升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应声“好的”后便转身去吩咐司机。
车厢内重新恢复安静，沈清衍靠在真皮座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自从上次两人不欢而散，许知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一条消息也没有。
沈清衍指尖的力度骤然加重，心里莫名窜起一股燥意，低声暗骂了一句：“真是个没良心的女人。”
陈升指尖飞快地在平板上滑动，屏幕光——早在来港大的路上，他就按沈清衍的隐晦吩咐，查了许知这两天的行踪。
“沈总，许小姐这三天基本都待在寝室，没出过校门。”陈升回头，“不过半小时前，她从丽晶轩出来了，这会儿应该快到港大宿舍楼下了。”
他靠在后座，车窗降下一半，晚风卷着夜的凉意吹进来，却没驱散心头莫名的烦躁。车里混着酒气，闷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他当即抬手推开车门。
“在这儿等。”
丢下三个字，沈清衍弯腰下了车，随手从口袋里摸出烟盒。他靠在车门旁，指尖夹着烟，打火机的火苗在夜色里亮了一瞬，烟丝燃着的火星随呼吸明灭。
迈巴赫停在宿舍楼下的路灯旁，车身线条流畅奢华，本就惹眼，再加上靠车抽烟的沈清衍，很快引来了不少晚归学生的侧目。
几个抱着书本的女生放慢脚步，眼神里带着好奇与探究，小声议论着：“天呐，这车看着就好贵，是来接人的吗？”
“那个男的好帅啊，西装革履的，看着有些眼熟……”另一个女生偷偷用余光瞥着沈清衍，语气里满是惊叹，“你说他是在等谁啊？咱们楼里有这么厉害的女生？”
议论声断断续续飘进耳里，烟蒂燃到尽头，他抬手丢在了地上。
晚归学生的交谈声在耳边此起彼伏，细碎的声音混着晚风，成了校园夜晚特有的背景音。
沈清衍指尖夹着的烟刚燃到一半，却突然听见一道熟悉带着笑意的声音。
他回头目光穿过稀疏的人影，果然看见许知的身影。她走在林荫道上，嘴角扬着浅浅的笑，只是这笑意很快被旁边一道尖锐的女声打断。
“你别拦着我！他还好意思来？自己惹出来的烂摊子……”
是林语吟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哪怕隔了几步远，沈清衍也能清晰听见，显然是在说他。
紧接着，许知安抚的声音就传了过来，语气放得很软：“别生气啦，你们先回去。”
沈清衍的眉尖瞬间蹙起。
他记得林语吟，林璟迟的远房表妹，两人看着关系应该挺好。这会儿听她语气里的维护，倒比他预想中更护着许知。
他指尖的烟燃得快了些，火星簌簌往下掉，心里刚压下去的燥意又隐隐冒了头，她倒是会找人撑腰。
还没等他多想，许知已经独自朝他走了过来。她的脚步不算快，走到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停下，抬头看他时，脸上的笑意已经淡了下去，只剩下几分平静。
沈清衍顺着她的目光往后瞥，只见林语吟还站在宿舍楼道口，狠狠瞪了他一眼，才被另外两个女生拉着进了楼门，身影很快消失在灯光里。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车厢里只剩下空调出风口细微的送风声。
司机和陈升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离开，偌大的后座只剩下许知和沈清衍两人，空气里弥漫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滞涩。
许知偏着头看向窗外，路灯的光影透过车窗掠过她的侧脸，将她垂着的眼睫映出淡淡的阴影。她没看沈清衍，显然没打算主动开口打破沉默。
沈清衍却没打算让气氛一直冷下去。他坐在她身侧，温热的手掌轻轻覆上她放在膝头的手，指腹摩挲着她微凉的指节。
他把玩着她的手指，明知故问般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这几天都做了些什么？”
许知的手轻轻动了动，却没抽开，只是平静地回了句：“没做什么，就在寝室待着。”
她的语气很淡，听不出情绪，像是在回答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话音落下，车厢里又陷入了沉默。只有沈清衍指尖的动作还在继续，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掌下的手在微微发凉。
不知过了多久，许知突然开口，打破了这份沉寂。
她依旧看着窗外，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你们……好事将近了吧？”
沈清衍的指尖动作骤然一顿。他怎么会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这不是询问，是试探，更是带着想要分开的暗示。
他想起两人刚在一起时，许知坐在他对面，眼神清亮又认真地说：“沈清衍，我有我的底线，我绝对不会做破坏别人感情的第三者。”
那时他还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说不会让她陷入这样的境地。
许知一直都知道，沈霍联姻是板上钉钉的事，早在她和沈清衍在一起之前，这消息就传遍了港城。
沈、霍两家都是港城有头有脸的家族，这场联姻与其说是两个年轻人的结合，不如说是一场商业版图的深度融合，为的就是让两家的合作更为稳定。
她也听说过，沈清衍和霍晚音虽是未婚夫妻，但他们在私下里各玩各的，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真感情，不过是维持着表面的体面罢了。
许知很清楚在他身边的人最久不过三个月就会被他厌烦，可她没算到竟然在他身边待了整整三年。
她曾经说过：“等他和霍晚音订婚，她就会离开。”
可现在，她却主动提起了霍家小姐，提起了这段被外界传得沸沸扬扬的“联姻”。沈清衍抬眼看向她的侧脸，灯光下能看到她紧绷的下颌线，显然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握紧了她的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别想这些有的没的，好好待在我身边。”
车厢里的沉默像浸了水的棉絮，沉得让人透不过气。
过了约莫十分钟，沈清衍终于松开手，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快速点了几下，拨通了陈升的电话。
陈升和司机缓缓靠近，陈升快步绕到副驾驶座，拉开车门时动作轻得几乎没发出声响，坐进去后还下意识朝后座瞥了一眼。
司机早已调整好座椅，见两人坐定，便缓缓启动车辆，平稳地驶离校园。
许知从包里拿出手机，点开与林语吟的聊天框，指尖在键盘上顿了顿，最终只敲下一行字：“今晚不回寝室了，别担心。”
沈清衍坐在她身边，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他目光落在她紧蹙的眉尖上，眼底情绪复杂难辨。
黑色轿车缓缓驶入浅水湾别墅的庭院，车灯熄灭的瞬间，周遭只剩下晚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沈清衍推开车门，脚步带着酒后的虚浮。许知跟在他身后，踩着石板路走进客厅，一路回来，他们始终没说过一句话。
沈清衍扯了扯领带，眉宇间满是掩不住的疲惫。他没看许知，便转身踏上楼梯，背影很快消失在二楼走廊尽头。
浴室的水声没过多久便传来，沉闷地回荡在空旷的别墅里。
许知独自站在客厅中央，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转身走向厨房。
厨房的灯光亮起，许知从冰箱拿出葛根和蜂蜜。她靠在灶台边，听着锅里咕嘟咕嘟的声响，眼神却有些放空。
沈清衍裹着浴袍走出浴室，头发还滴着水，却发现在房间里没有许知的踪影。
他皱眉扫了眼空荡的房间，然后迈步走出，目光落在楼下透上来的微光上，脚步不自觉地朝楼梯走去。
刚走到一楼，沈清衍就看见餐厅的餐桌上摆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醒酒汤，白瓷碗旁还放着一把勺子。
许知正站在餐桌旁，听见脚步声回头，撞进他的目光里，她却没说话，只是沉默地转身上了楼。
沈清衍站在原地，目光落在那碗还冒着热气的醒酒汤上，空气中的甜香似乎驱散了几分酒后的燥意。
他走过去坐下，指尖触到温热的碗壁，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原本紧绷的眉梢不自觉地松了些。
沈清衍坐在餐桌旁，指尖捏着白瓷勺，轻轻搅动碗里的醒酒汤。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舒缓了酒后灼烧的胃黏膜。
那句“你跟霍小姐好事将近了吧”。
又在耳边响起，他放下勺子，指腹摩挲着碗沿，眉尖不自觉地蹙起。
之前他跟霍晚音出席商业晚宴，港媒的报道铺天盖地，甚至有媒体捕风捉影写过两人婚事将近，可许知从未主动问过一句。
今天她却突然提起，沈清衍指尖的力度加重，她从不关心外界的传言，怎么偏偏今晚主动问了？
他猛地想起在寝室楼下，林语吟那句带着怒意的“他惹出的烂摊子……”
还有许知刚才沉默的样子，一股莫名的烦躁突然窜上来。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突然意识到什么。
沈清衍立刻拿起放在桌角的手机，点开与陈升的聊天框，指尖在键盘上飞快敲击：“查一下她今晚见了谁。”
沈清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关键，“近期关于沈、霍两家好事将近的新闻，让公关部压一压。”
以往这类捕风捉影的联姻传闻，沈清衍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新闻传得越凶，外界越会认定沈、霍两家关系稳固。
二楼走廊的灯光调得柔和，他走到卧室门口，推开门就看见许知已经躺在床上——她背对着门口，身上盖着薄被，长发散落在枕头上，显然是已经睡下。
他放轻脚步走到床边，掀开被子一角躺了进去。床垫微微下陷，他侧身靠近，手臂自然地伸过去，从身后轻轻搂住了许知的腰。
刚碰到她的瞬间，许知就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似乎想躲开他的触碰。可沈清衍的手臂收得很紧，掌心贴着她腰腹的衣料，将她牢牢圈在怀里。
许知挣了两下，发现挣脱不开，便渐渐停了动作，只是身体依旧保持着紧绷的状态。
卧室里很静，只有两人平稳的呼吸声。过了几秒，沈清衍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语气放得很轻：“不做什么，就抱抱你。”
他的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鼻尖萦绕着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混着自己身上的沐浴露气息，莫名让人觉得安心。
许知没说话，只是原本紧绷的肩膀悄悄放松了些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