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身旁沈清衍的位置早已没了温度,显然人已经起身许久。

许知闭着眼揉了揉发沉的太阳穴,明显是这几天假期太过潇洒,生物钟还未来得及变回来。佁然一副没睡醒的模样,脚步虚浮地挪进了浴室。

冷水扑在脸上的瞬间,混沌的意识才算清醒了几分。她对着镜子简单梳理后,换上一身剪裁利落的职业装,刚才还带着惺忪倦意的模样瞬间褪去,转眼就成了写字楼里常见的精英模样。

她望着镜子里的人,忍不住在心里叹气:这假期过得也忒快了些。

下楼时,客厅里静得只剩下陈升的声音。他手里捧着平板,一句句汇报着今日的行程安排与待处理文件。

“沈总,上午十点要和海外团队开视频会议,下午三点约了……”

偶尔会穿插进沈清衍低沉的回应,许知抬眼望去,餐桌上男人面前的餐盘早已空了。他指尖夹着烟,正垂眸盯着手里的文件。

陈升眼角的余光瞥见楼梯口的身影,立刻停下汇报,脸上换上温和的笑意,微微颔首:“早上好,许小姐。”

“早。”许知朝他点头,回了个礼貌又疏淡的微笑,目光扫过陈升紧绷的状态,忍不住在心里撇了撇嘴。

这万恶的资本家,再看看这可怜的牛马,一大早就得出现在老板家里。这么一想,倒觉得陈升那让人羡慕的高额薪资,确实是他应得的。

“许小姐起床了?”张嫂端着餐盘从厨房出来,利落的摆在了她的面前。

许知慢条斯理地舀着碗里的粥,手指却没闲着,在屏幕上飞快滑动。社交软件里的新事看得入神,耳边陈升汇报工作的声音断断续续的飘着。

她才意识到,对面那人居然还坐在那儿。许知愣了愣,往常这个点他早出门了,怎么今天还没走?

她下意识抬头瞥过去,视线刚落在他脸上,就撞进了沈清衍的目光里。

下一秒他就抬了抬手,指节敲了敲桌面,声音不高带着提醒:“别盯着手机,先吃饭。”

这话张嫂也说过她好多遍了,每次都念叨“吃饭分心容易噎着”。可许知总不当回事,左耳听右耳出,倒是沈清衍听了进去。

“吃完我送你过去。”

许知动作一顿,心里了然他没走的原因。她没抬头,只低低的回应了声“好”。

车刚停稳,沈清衍的声音就从身侧传来,:“下班让司机送你来华盛。”

许知没应声,指尖勾住包带推开车门,动作利索的踏入了面前的写字楼大门。

直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沈清衍才收回目光,对着前排的吩咐:“回公司。”

车厢里安静了片刻,沈清衍看着手里的文件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抬眼对副驾的陈升开口:“你去保险柜把上个月开出来的那块黄翡取了,找个手艺好的老师傅做块佛牌。”

陈升心里一动,立刻就反应过来。许小姐脖子上那块佛牌,他见过好多次。许知不管穿什么,那块佛牌都安安稳稳地贴在颈间,颜色已经被常年的佩戴磨得有些旧感,却从来没见她摘下来过。

“沈总,是照许小姐那块的样式设计吗?”陈升斟酌着问出口。

沈清衍靠在椅背上,目光依旧落在手里的文件上。车里的这份沉默,就是最明确的默认。

不多时便抵达了华盛集团楼下,沈清衍整理了一下袖口推开车门,迈步走进华盛大楼。

当数字跳跃到九点前的最后一刻,许知站在打卡机前成功打上了卡。她刚松了口气,就听见身后传来哀嚎,“又差两秒。”

许知朝身后看去,是跟她同期的实习生,正对着打卡机皱着眉。限量款的包随意挎在臂弯,身上的连衣裙是上个月刚出的高定款。

关于她,许知略有耳闻。早从同事闲聊里拼凑出,秘书处新来的实习生,浑身上下的奢侈品没重样过,八成是哪家富家小姐来体验生活的。

毕竟在这样的大公司里,一到午休吃饭时聊的最多的就是八卦。几个工位凑在一起,聊的不是项目进度,就是谁的背景。

许知朝苏曼弯了弯唇角,没多搭话,转身往项目部办公区走。

刚把包放在工位椅背上,电脑屏幕就弹出一封新邮件,发件人是部门总监:“十一点整,项目部全员开会。”

她随手点开邮件标了“已读”,目光扫了一圈周围。小长假刚过,所有人都埋在堆积了三天的工作里,耳边全是密集的键盘敲击声,偶尔夹杂着几声“这个数据再核对一遍”的低声交流。

许知也点开文件夹里上周的尽调访谈录音,戴上耳机开始整理纪要——这是她们小组负责的新能源合作项目。

指尖在键盘上敲得飞快,连水都没顾上喝一口,忽然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许知抬头,是同组的李月,手里拿着笔记本朝会议室方向扬了扬:“到点啦,该去开会了。”

她这才看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指针居然已经稳稳指向了11点,忙关掉录音文件,抓起笔记本快步跟了上去。

会议室内,投影仪已经连接好视频,屏幕那头是甲方公司的对接团队。

刚一落座,融资洽谈就直接切入正题。各位组长轮流和对方沟通项目细节,从估值模型到资金用途,一句接一句。

许知和其他组员一样,手指几乎没离开过键盘,把双方提到的关键节点、待确认的需求全记下来,连对方不经意提的“后续需补充盈利预测数据”都标了红色重点。

视频会议一开就是两个小时,直到屏幕那头挂断,会议室里的人才松了口气。

总监却忽然敲了敲桌子,语气比刚才更严肃:“大家注意,这次对接的融资公司背靠的是霍氏集团,半点差错都不能有。”

离开会议室,许知径直走向茶水间,里面传来细碎的八卦声,音量不大却足够清晰。

“就是项目部那个新来的那个知道吧,他们看见上次来接她的是辆迈巴赫!”一个女声带着刻意压低的兴奋,“这还不算什么,关键是那车牌——你们也知道香港车牌的规矩,数字越少字母越简,身价就越不一般。”

“真看不出来啊,”另一个声音接话,语气里满是意外,“她平时穿得那么低调,一点富家小姐的架子都没有。”

“什么富家小姐啊,”这话刚落,就有人带着酸意反驳,“我看呐,说不定是攀上高枝了。真要是有钱人家的姑娘,哪用得着跟我们挤在这儿上班?”

茶水间里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全然没在意会有人过来——毕竟这个点大多数都下楼吃饭了,鲜少有人会来茶水间。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插了进来,语气更添刻薄:“那金主也太不大方了吧?你看她穿的那一身,全是廉价货,难道是个抠门的老头,连件像样的衣服都舍不得给买?”

这话刚说完,茶水间的门被推开。

许知端着空杯子走进去,目光扫过在场的几人,眼神里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鄙夷:“老头会不会疼人我不知道,但像你们这种的……老头恐怕也看不上。”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苏曼身上,刚才那句恶意的揣测的话正是出自她的口中。两人唯一的交集,不过是今早一个礼貌性的微笑,却没料到对方会有这么大的恶意。

茶水间里瞬间安静下来,众人脸色像吞了苍蝇似的难看,也不知道她到底听到了多少。把八卦舞到了“正主”面前,大家皆觉尴尬。

许知放下杯子,便和同组几位相熟的同事一起下楼吃饭。

刚走到餐厅坐下,旁边的实习生莉莉就凑过来,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知知姐你不知道,那天你走后张组长……他转头就说你就是个……”

莉莉话说到一半,顾忌着周围还有其他同事没好意思把后半句说出口,但那欲言又止的模样,许知也已清楚后半段的含义。

许知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随即了然——原来八卦源头竟在这里。她原本还好奇是谁在背后嚼舌根,现在总算有了答案。

那天许知上车后,张昊站在原地脸上的假笑瞬间垮掉,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嫌恶与恼怒。

他当着几个还没走同事的面,声音不算小:“真没想到她就是个捞女!仗着有点姿色,就这货色给我我都看不上!”

在场的同事们面面相觑,没人接话。张昊的人品,公司里早有定论——他仗着自己是组长,在办公室里勾搭漂亮女同事的事,大家心里都门儿清。

许知礼貌地给出“亲戚”的答复,已经是给足了他面子,谁能想到这人还能给自己脸上贴金。

可到底再看不上张昊,他毕竟还是个组长,手底下还管着几个人的绩效和工位。大家就算心里清楚真相,也没人敢当众驳他的面子,只能沉默着避开他的目光。

张昊见没人接他的话自觉没了意思,那股子怒气没处发泄,最后只能狠狠踹了一脚路边的垃圾桶,骂骂咧咧的走了。

从会议室出来时窗外的天色已经渐暗,早已超出了正常的下班时间。又是连续一下午的会,许知揉了揉她发胀的太阳穴。

她脚步极快的走出大楼,楼下那辆熟悉的车早已等候在路边,司机见她出来立刻下车打开了后座车门。

许知满是疲惫,丝毫没察觉身后有一道目光正紧紧追随着她的身影,直到车缓缓驶离。

车子最终停在了华盛写字楼前,陈助理早已站在门口等候。

见车停稳立后,刻快步上前拉开后座车门:“许小姐,沈总还在开最后一场会,您先去办公室等会儿。”

许知点点头,跟着陈助理上了十八楼。

沈清衍的办公室装修得极为简洁,落地窗外能俯瞰大半个港城的夜景,沙发旁的茶几上摆放着果汁和精致的甜点。

许知脱了外套搭在沙发上,窝进柔软的真皮沙发里,随手拿起一本时尚杂志翻看着。

刚看了没两页,放在腿边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是好友发来的消息:“我下周来港城办展,要待上半个月。”

她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敲了几下,回了句:“什么时候到?我去接你。”

对方很快发来具体航班信息,她记下后随手将手机丢回沙发上,重新拿起杂志。

可大概是下午开会太累,她眼皮越来越重,最后干脆把杂志一合丢在茶几上,往沙发里缩了缩。

沈清衍推开办公室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许知蜷缩在沙发上,身上随意搭着一条羊绒毛毯,茶几上还放着她咬了两口的点心,果汁也只喝了一半。

暖黄的灯光落在她脸上,衬得她格外柔和。沈清衍站在原地看了会儿,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他走过去俯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知知,醒醒。”

许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视线先是落在沈清衍脸上,又缓缓移到窗外——漆黑的夜空里缀着点点灯火,显然已经很晚了。

“怎么累成这样?”沈清衍眉头微微蹙起,他又不是养不起她。

许知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撑着沙发坐了起来。

沈清衍伸手拎起她丢在一边的包,又自然地牵住她的手:“饿了吧?港记换了新厨师带你去尝尝。”

车子停在餐厅门口时,许知透过车窗望去,只见原本该热闹的用餐区竟空无一人——清场是他一贯的作风,他总喜欢把所有可能的打扰都隔绝在外。

侍应生恭敬地引着两人进门,许知径直走向靠窗的位置坐下。落地窗外是维港的夜景正铺展开来,晚风拂过美得像一幅流动的画。

他们刚坐下没多久,侍应生便推着餐车过来,一道道精致的菜肴陆续摆上桌——每一道都是她喜欢的口味。

沈清衍给她夹了块鳕鱼放在碟中:“尝尝。”

许知答了一声,目光却仍落在窗外的夜景上,思绪不知不觉飘远了。

她不是没承认过,沈清衍是个极其合格的伴侣。他记得她所有的喜好,他会把她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连她自己都忘了的重要日子,他也总能提前准备好惊喜。

可这份“合格”里似乎总少了点什么,他把感情分得很清,完美的像是在完成一份精准的“伴侣职责”。

他们在一起这几年,有过因为意见不合而针锋相对的时刻,也有过像此刻这样的柔情。可越是这样,许知越看不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