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车在浅水湾别墅的车道上停稳时,许知没等司机上前开门,便沉默地推开车门。

玄关的感应灯应声亮起,她径直走向开放式厨房,接了杯水贴在发烫的手背上,才算压下几分心头的燥意。

晚宴上她没动几口菜,酒也只浅酌了两杯,可此刻胃里却像烧着一团小火隐隐作痛,连带着太阳穴也突突地跳。

身后传来很轻的脚步声,她没回头,从料理台玻璃倒影里,看见沈清衍脱下西装外套,而后坐进发里。

一楼只开了厨房的顶灯,暖光堪堪漫到客厅边缘,将他的身影笼在一片昏暗中,只剩指尖夹着的香烟,在黑暗里泛着一点猩红的光。

“咔嗒”一声,打火机的火苗窜起,短暂地照亮他的下颌,随即又被他抿唇的动作压灭。

烟雾缓缓从他唇齿间溢出,在空气中晕开淡淡的烟草味,成了这寂静房间里唯一的“声音”。

许知靠在吧台边,握着温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她就这么望着沙发上的男人。

她不说话,他也不开口,连呼吸声都仿佛被刻意放轻,静得让人发慌。

其实不用问,沈清衍也猜到了。不过是子公司一个几千万的融资案的庆功宴,还轮不到霍启山亲自出面。

霍启山今日话里话外的敲打,无非是怕她搅黄了两家的联姻。

想到这儿许知忍不住勾了勾唇角,笑意却没达眼底:她哪有那么大本事,能撼动两个豪门的合作?

其实不止霍家有顾虑,就连林璟迟都私下问过沈清衍,“你是不是真对她动了心?”

许知偶然听到过一次,那时沈清衍正靠在露台的栏杆上却字字清晰:“我们这样的人,哪有资格谈这些。”

语气淡漠,他像一个旁观者,就好像这件事跟他毫无关系。

话是这么说,可许知却是他身边待得最久的人。前两年他身边的人,最长也超不过三个月,而她,足足三年。

连沈国华都特意敲打他,话里话外都是“注意分寸”,怕他做出一些让家族蒙羞的事情。

沈清衍心里清楚,他们这样的家族,婚姻从来都只是利益交换的筹码,容不得半分真心。更怕传出什么“不体面”的丑闻,坏了合作的大局。

“港投的转正手续,需要我让人去办吗?”

终于,沈清衍掐灭了烟,烟蒂被他摁进烟灰缸里,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许知沉默了半晌,“不了……”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藏在阴影里的脸,“你们的婚期,定了吧?”

她再木讷,也能拼凑出真相:霍启山的敲打是提醒。

前几天半岛酒店门前,霍长川与沈国华并肩站在镜头前的照片登了港城日报,身后跟着两家的小辈。

明眼人都知道,两家人齐聚无非是为了敲定婚期,稳住接下来的合作。

林语吟已经将消息传进她耳里,婚期定在明年三月,年初先办订婚宴,等明年六月霍氏与京城的项目正式启动,沈家的华盛集团再顺势入股,一切都计划的刚刚好。

沈清衍没接话,“等这段时间忙完,我带你去芬兰滑雪。就当……给你的毕业旅行。”

许知却忽然笑了,带着点自嘲:“沈清衍,算了吧。”

她压下喉咙里的涩意,“我年前要回一趟大陆,等我回来,我们就断了吧。”

“许知。”沈清衍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

“我们之间,只有我才能说结束。”话音未落,他已经起身,抓起沙发上的外套,转身走向玄关。

厚重的实木门被他“砰”地一声甩上,只留下许知一个人站在原地。

沈清衍驱车离开浅水湾时,油门踩得又急又狠,引擎的轰鸣声在寂静的山道上炸开,却压不住他胸腔里翻涌的火气。

他径直把车停在夜色门口,立刻有侍应生接过车钥匙去泊车。沈清衍径直去了他们固定的包厢里,威士忌连冰都没加仰头就灌了大半杯。

指尖夹着的烟一根接一根地燃,等林璟迟和周淮北推门进来时,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蒂。

“哟,阿衍组局?这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林璟迟的话里带着点惊喜,可目光扫过桌上几乎见了底的酒瓶,笑意又淡了下去。

周淮北没说话,只给自个儿倒了杯苏打水,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摩挲着。

他跟沈清衍认识二十多年,太了解对方的性子。沈清衍向来克制,从不会把情绪露在脸上,如今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用问也知道是出了事。

“吵架了?”他开门见山。

沈清衍眼底布满红血丝,语气没什么起伏,“她跟我说断了。”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闪过许知的模样,她永远是淡淡的,怕麻烦到他,连看他的眼神都带着点疏离。

她到底是太爱他,怕给她添麻烦?还是从来没爱过,所以连依赖都懒得给?这个问题像根刺一样扎在他心里。

“她倒是挺有自知之明。”林璟迟嗤笑一声,端起酒杯跟沈清衍碰了碰,“省得你费心处理,也省得霍家那边挑理,多好。”

话里的语气带着点凉薄,却也是实话。在他们这样的圈子里,真心才是不合时宜的存在。她如今主动提出,确实是最体面的选择。

周眼神沉沉地看着沈清衍:“现在这局面,我们没的选。”

沈清衍何尝不清楚,这几年为了往京城拓局付出了多少。去年为了拿一块地,璟迟在酒桌上喝到胃出血。为了海外市场,周淮北离家三年没回过港。

如今霍家搭上京城的生意,只要沈家跟霍家联姻,沈家入局,不出两年就会有结果,他们就能在京城站稳脚跟。这是他们筹划了五年的局,一步都不能错。

霍家就像过河的卒子,直逼棋盘中央的将,要么他借着这步棋赢下全局,要么就只能功亏一篑,再无翻身的机会。

“实在舍不得,等沈家在京城扎稳了根,你想把她接回来,谁还能拦着?”林璟迟看出了他眼底的挣扎。

见沈清衍没说话,只是闷头喝酒。

见状周淮北又补上了一句,语气里带着点隐晦的警告:“你要是现在因为她动摇,沈叔不会坐视不管的,他的手段你不是不清楚。”

他猛地攥紧了酒杯,指节泛白。

他当然知道沈国华从不会让任何人影响沈家的利益,若是许知成了“绊脚石”,沈国华绝不会手下留情。

或许让她暂时离开,才是眼下唯一能护着她的办法。

“我有数。”沈清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威士忌一瓶接一瓶见了底,沈清衍趴在卡座的桌面上,脸颊泛着醉酒后的潮红,连呼吸都带着浓重的酒气。

林璟迟试图扶他起身,却被他挥开手臂。眼底却没了半分平日的锐利,只剩一片混沌的茫然。

“别喝了,我叫陈升来接你。”林璟迟叹了口气,掏出手机拨通了陈升的电话。

他又拍了拍沈清衍的背,“先起来。”

沈清衍勉强撑着桌面起身,脚步虚浮被两人半扶半架着往门口走。

陈升很快到了,将沈清衍扶上车后座时,习惯性地问了句“沈总,回浅水湾吗?”

却见沈清衍闭着眼睛摇头,眉头紧皱,“不回……去白加道。”

陈升心里了然,发动车子往白加道的方向开。

沈清衍靠在后座上,意识时醒时昏,清醒的间隙里,满脑子都是许知靠在吧台边,对着他说“我们算了吧”的情景。

他知道她受了委屈,霍启山的敲打、还有他那句“只有我才能说结束”,每一样都在逼她退。

他其实想跟她好好谈谈,想告诉她再等等,可话到嘴边,却总变成冷硬的措辞。他怕见了她,会控制不住情绪,更怕看见她眼里的疏离。

接下来的几天,沈清衍都住在白加道,他没给许知发过一条信息,也没回浅水湾,像是在刻意逃避什么。

许知倒像是松了口气,只是在周一上班时,直接去了人事部,递上了调休申请——想把接下来的工作日和周末连起来,凑个长假好好理一理头绪。

人事部的同事接过申请时,眼神里带着点微妙的笑意。

上次庆功宴上,两人的关系在公司里早就传开了。如今看在“沈总”的面子上,人事部哪敢怠慢,当场就批了申请。还笑着说“许小姐要是想多休几天,跟我们说一声就行”。

许知谢过同事,拿着批好的申请走出人事部,心里松了口气。

休假时许知没回浅水湾,反倒直接搬去了顾思初下榻的酒店,日日同她待在一起。

顾思初白天忙着跑工作,早出晚归,许知在酒店待得无聊,便天天窝在顾思初展厅的临时办公室里,

缩在沙发上打游戏。

顾思初看着她这副闲散模样,火气就不打一处来:自己忙得脚不沾地,她倒好,休假期间没事可做也就罢了,还天天凑在跟前晃悠。

某天,许知依旧无所事事地待着,顾思初带着助理笑笑从外面回来。

刚坐下,她就端起许知放在旁边的咖啡喝了一大口,忍不住吐槽:“以后我可不想把展办在港城了,审批程序也太麻烦!前阵子筹备展览,光是提交材料就跑了三趟,中间还被打回来两次。”

毕竟在这到底是天高皇帝远的,不是自己的主场,很多事没法插手,只能按规矩一步步走流程。

这段时间,顾思初倒是碰到过周淮北几次。

之前笑笑去对接从苏州运过来的布料,那边突然说材料被卡住了,她没办法只好亲自跑一趟审批中心。

顾思初到的时候,恰巧撞见周淮北从里面出来,身边还跟着审批中心的负责人。

“看来顾小姐对这次的设计展很重视,还亲自来跑流程审批。”周淮北看见她,主动开口。

顾思初只朝他淡淡笑了笑,便径直往大厅里走。

这一幕让负责人很是吃惊,周淮北这样的大人物,竟然认识普通的设计师。

他其实并不清楚顾思初的真实身份,只看过几篇关于她的报道,文章里隐约提过她家世不一般,便默认她只是位有点才华、在国际上小有名气的富家小姐,没往“京城顾家”那层想。

此前顾思初的助理来提交过好几次材料,却总被各种事绊住。他们这些小人物得罪不起港城的豪门,自然要优先处理港城世家少爷小姐吩咐的事,相较之下,一个小小的设计展审批只能往后排。

可如今见这位顾小姐竟与周总认识,负责人连忙上前打招呼,转头就交代审批组优先处理顾思初的材料。

顾思初很快察觉到事情突然变得顺利,不用想也知道是借了周淮北的面子。自从那天在审批中心碰到他,之前卡壳的事一下就解决了。

呵,果然是看人下菜碟。

虽说过程糟心,好在展览总算能顺利推进,也是能在按原定时间开展了。

设计展定在三天后,笑笑正忙着陆续寄出邀请函。

许知凑到顾思初办公桌前,随手捞了几张空白邀请函塞进包里。

顾思初瞥见她这举动,忍不住吐槽:“你是土匪吗?直接就抢。”

许知撇撇嘴没应声,拎起包就往外走。她约了林语吟喝咖啡,正好把东西给她。

两人约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厅,许知到的时候,林语吟已经点好咖啡等着了。

刚坐下,两人就聊起了近来的八卦。

“林璟薇最近可忙了,这段时间相看了不少适婚的世家公子。”林语吟一想到圈子里传的那些事,就忍不住笑。

许知喝了口咖啡,挑眉道:“她不是向来自视甚高,除了沈公子,其他人都入不了她的眼吗?”

“还不是老太太放了话,要么把婚事定下来,要么就送她出国待两年磨磨性子。”

“难得她这次清醒一回。”

林璟薇那骄纵性子,哪肯被打发出国吃苦?况且她的婚事本就由不得自己,倒不如听老太太的话,选个对自己最有利的出路。

林语吟话锋一转:“沈清衍和霍晚音的婚期都定了,他早晚会舍弃你,你得早做打算。”

许知自然懂她的意思,她和沈清衍迟早要断,男人的爱最是虚无缥缈,倒不如多攥些实际的东西在手里。

两人又闲聊了些别的,在咖啡厅坐了快三个小时才分开。

站在店门口道别时,许知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三张邀请函递给林语吟。

林语吟看清是“Chu设计展”的邀请函,眼睛瞬间亮了:“这是沈清衍给你的?”

她有些意外,沈清衍难得这么大方,她们几个跟着许知,倒也沾了光。

许知笑了笑没否认,朝她摆了摆手,转身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