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轿车的引擎声由远及近,最后稳稳停在许知脚边。
车窗降下,露出沈清衍淡漠的脸,副驾的陈升已快步绕过来拉开车门。
许知弯腰坐进后座,座椅残留的雪松气息,瞬间将她笼住。
“这两天去了哪?”沈清衍的声音比目光先落在她身上,没有起伏。
“没去哪,在家里待着。”许知垂着眼,看不清神情。
方才在路边等车时,她已经给浅水湾打了电话,张嫂在那头犹豫了半分钟,才被她绕着弯问出实情,
她不在的这几天,沈清衍也没回浅水湾,白加道别墅的佣人说,先生这几日都待在那边。
许知心里当即有了数,忙跟张嫂补了个谎,说自己这几天其实在学校住,没敢告诉沈清衍,怕他不高兴,想让张嫂帮忙瞒着。
电话那头的张嫂一口应下。
自许知住进浅水湾,从没拿过半点架子,逢年过节还会给佣人带礼物。张嫂打心眼里喜欢这个懂事的姑娘,自然不愿看她和沈清衍闹别扭。况且她本就不是多嘴的人,沈清衍若不问她绝不会主动提一个字。
可这说辞显然骗不过沈清衍。下一秒,他温热的指尖突然扣住她的手腕,力道不算重却让她无法挣。
手机屏幕被他按亮,视频里是展厅的监控画面,她皱着眉对着手机骂游戏队友,顾思初坐在旁边,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嘴里的话虽听不清,那嫌吵的神情却清晰得刺眼。
大意了,许知在心里暗骂一声。
她倒不意外沈清衍能拿到监控,毕竟是周氏旗下的展厅,他要份监控左右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可她想不通,到底是哪里露了马脚?她明明特意避开了和顾思初同框,怎么会让他特意去查展厅的监控?
车厢里的沉默压得人喘不过气,沈清衍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带着明显的怒意:“你这是打算攀上京城的权势,来摆脱我吗?”
他盯着许知的侧脸,他自认待她不薄。她随口提的东西,第二天就出现在她面前。就连她刻意隐瞒的过去,他也从不多问。
可她为什么总想着逃?除了婚姻,他什么没给她?难道就因为那场连他自己都身不由己的婚事。
许知沉默了太久,久到沈清衍都以为她不会开口。
她缓缓抬眼望向窗外、“我大二才转来港城,之前在京城待过两年。”
“你一个穷学生,在京城读两年书就能认识那些权贵?”沈清衍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扣着她手腕的力道又重了几分,“许知,这话你自己信吗?”
许知在心里嘲讽,哪有那么容易。京城的圈子像镀了金的筛子,若是普通的穷学生自然是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坐在一张桌上谈事。
但此刻,她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
“那你要我怎么说?”许知突然抬高声音,眼眶瞬间红了,“说我当年不知天高地厚,谈了场自以为能到永远的恋爱,最后被人家像扔垃圾一样抛弃?说我是从京城逃到港城的?这样的回答,你满意了吗?”
她没说谎。这话里的每一个字,都是她藏在心底不敢碰的过往。
沈清衍看着她泛红的眼眶,指尖的力道骤然松了,“他是那个圈子里的人?”
车厢里再次陷入沉默,可沉默本身就是最明确的答案。
沈清衍彻底松开了她的手腕,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有彼此脸上被窗外路灯投下的光。
回到浅水湾时已近深夜,许知洗完澡躺在卧室的沙发上刷视频。
手机屏幕突然弹出林语吟的消息:“你俩又和好了?”
许知皱了皱眉不明白她这番话的意思,回了个问号。
她能想象出林语吟在手机那头翻白眼的样子,毕竟沈家与霍家的婚期早已传遍港城圈子。小群里早就有人嚼舌根,说她不过是沈清衍身边的过客,迟早会被霍家大小姐取代。
“你那时候不是去卫生间了吗?”林语吟的消息紧接着发来,“沈清衍不是马上就跟出去了?我还以为你俩谈拢了,不然你晚上怎么还跟他走?”
许知盯着屏幕,瞬间明白过来,原来暴露的是这个。
她当时只想着避开顾思初,却忘了她旁的举动早已落在他的眼里。
幸好包厢里没有监控,不然恐怕早就落在沈清衍手里了。
而此刻,沈清衍正坐在书房的座椅上,指尖夹着陈升刚送来的资料。
纸上记录着许知的过往,却在大一和大二那两年断了档,显然是被人刻意抹去了。
陈升在旁边低声汇报:“查到许小姐当年在京城读的大学,也问了几个她当时的同学,只知道她谈过一场很认真的恋爱,后来突然退学,像是……逃着一样的离开京城。至于那个男人的身份,暂时没查到,对方像是刻意抹掉了所有痕迹。”
沈清衍没说话,他知道以陈升的能力,查不到的信息,要么是藏得太深,要么是有人故意不让他查到。
许知靠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她早猜到沈清衍会去查她的过去,毕竟这样的说辞确实没什么依据,她早已让人去办。
他能查到什么,查到的是真还是假,从来都是由她说了算。
沈清衍骤然明晰,许知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忧伤究竟源于何处,原来她也曾有过眼底映着光、鲜活热烈的过往。
在他身边时,她像个失了情绪的机器人。无论他予她温言还是冷待,她永远是那副淡然模样,仿佛所有事都与她无关。
旁人总怕她藏着野心坏了事,可只有沈清衍知道,她从未奢求过什么。
这么多年,她始终安静地守在角落:他需要时,她准时出现;他冷落时,她便退回自己的生活,从不多言一句。
其实他留她在身边,更多是贪恋这份安分。她拎得清身份,从不会像从前那些女人般,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送的高定珠宝、奢侈礼服,永远崭新地挂在她的衣柜里,连吊牌都没拆过。她也从不开口索要什么,仿佛他给予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到此刻他才懂,是那段无人知晓的过去,磨平了她本该有的明媚,将她裹进了这层安静的壳里。
不知从何时起,许知在他心里扎了根。他控制不住地被她吸引,却连半分在意都不敢在人前表露。
旁人问起时,他总轻描淡写地说:“左右不过一个玩物,掀不起什么风浪。”
可这话听多了,连他自己都快信了。真的是玩物吗?他险些将自己也骗了进去。
他太清楚沈国华的手段,若是让他察觉沈清衍动了不该有的心思,许知绝不会有好下场,而那种失去的滋味,他再也不想体验第二次。
思绪飘回初遇时,那时周淮北刚出国,港城的局势正乱。
几家豪门盘踞顶端多年,底下的富商虎视眈眈,族老们商议着将产业转移到京城,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去做真正的权贵。
资金缺口成了眼下最棘手的难题,要支撑产业向京城转移,必须靠海外生意筑牢资金链。
几位族老连夜聚首商议,最终拍板。派周淮北亲赴海外坐镇,主理资金调度;沈清衍则留守港城,手握掌权之责。
偏偏这时恰逢沈、林两家筹备联姻,林家顺势入局,也想在这场产业转移里分一杯羹。
最初那两年,沈清衍几乎脚不沾地。内要稳住两家集团的日常运转,处理层出不穷的内部纷争。外要应对虎视眈眈的对手,肩头的担子压得他喘不过气。
尽管周淮北离港的消息被严密封锁,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风声还是悄悄走漏了。
那些早就盯上这个位置的家族,一听说周家长子离港,立刻嗅到了机会,眼下正是把周家拉下马的最佳时机。
沈清衍和林璟只能一边盯着集团内部的风吹草动,一边警惕外部的暗箱操作,半点不敢松懈。
就在这胶着之际,霍家冒了出来。
彼时霍家不过是近年才崛起的新贵,沈清衍等人起初并没放在心上,只当是又一个想趁机分食的小角色。
可他们没料到,霍家背后竟有京城权势的助力。霍家手握京城的人脉资源,唯独缺的就是雄厚资金,而他们手上恰好有这笔钱。
于是他们以联姻为投名状,抛出合作橄榄枝,成功拉霍家入局。自此家结成同盟,站在了同一条利益阵线之上。
也是那时,他请了港大的李教授来当特聘分析师来协助打理公司事务。
而许知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彼时许知正读大三,作为李教授最看重的学生,以助理的身份跟在李老身边学习,出现在他眼前。
李老在港大任教,教学任务重时常让许知跑腿送文件,一来二去,两人见面的次数就多了。
他不得不承认,许知很聪明,做事利落又有想法,让他渐渐另眼相看。
可每当许知用炙热的眼神看向他时,他又会下意识地将这份特别归为“图谋”。大抵是这港城的繁华迷了她的眼,想从他身上捞些好处吧。
他想留这么个有趣又聪明的人在身边解闷也不错,反正她想要的,他倒也给得起。
半年后,李教授的合约到期,合约结束后两人便会彻底断了交集,一个普通的学生跟沈家掌权人自然不会有交集。
某个夜晚他从酒局上刚下来,眸色沉的让人看不出他所想,随后便让人驱车来了港大。
在港大的路灯下叫住她,声音很沉:“要不要跟我?”
昏黄的光落在许知脸上,她的脸颊微微泛红,沉默片刻后,在他的注视下缓缓点了头。
那时的他还没意识到,这个决定会让往后许多年里,每当他想起港城的灯火,最先浮现的都是那个路灯下红着脸点头的姑娘。
次日清晨,许知的手机收到一条消息,内容极简,只有一间茶室的地址和约定时间。
她没让的司机送,只随口跟张嫂说约了朋友喝下午茶,便独自出了门。
推开茶室门,侍应生引着她往包厢走,门一推开,便见商书屹已坐在里面,指尖捏着茶杯,似是等候多时。
“坐吧,陪我喝杯茶。”商书屹语气平淡,抬手给她面前的白瓷杯斟满茶汤。
许知端起杯子浅啜一口,醇厚的香气漫开,是难得的雨前龙井。
她握着杯沿,心里却满是疑惑,明明昨日才见过面,今日为何突然单独找她?
商书屹放下茶杯目光落在她身上,开门见山:“小四,你大哥让我给你带句话,玩够了就尽早回京。”
许知的视线倏地钉在桌上的茶杯上,她的思绪却乱了。
没等她开口,商书屹又补了一句,“你在港城待了这么久,我不信你不清楚那几家联手折腾到底是为了什么。你的身份,不该搅进这趟浑水里。”
她当然懂。应家是上京望族,绝不能传出大小姐“为爱做三”的丑闻。
许知深吸一口气,“我会尽快回京。”
港城那几家的野心,远比表面看起来的要深。
前不久的世家议会,消息显示多年前那桩旧案,背后不仅有港城势力的影子,甚至藏着京城方面的助力。
那些年轻小辈只当长辈们费尽心机把产业往京城转移,不过是为了争权夺势、攀附更高的权贵。他们哪里知道,父辈的手就已经悄悄伸向上京,企图搅乱京城的棋局。
商书屹看着许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岔开。
这件事现在还不能让她知道,毕竟,当年她突然离开京城,本就和这桩旧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你们也很久没见了,趁这次好好聚聚。”商书屹说着,又提起自己今晚就要离港,去澳岛处理生意上的事。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许知便起身告辞。
她刚推开包厢门,身后忽然传来商书屹的声音,带着几分叹息:“小四,就算不是阿砚,你也值得更好的。沈清衍那样的身份,配不上你。”
那个名字像根细针,猝不及防扎进许知心里。她脚步一顿却没回头,只攥紧了手机,几乎是落荒而逃。
那个被她刻意压在记忆最深处的名字,那个被她刻意遗忘的人,又再一次被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