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沉默的图书馆
尖叫声不是一下子炸开的，是像水滴坠入滚油，先是一两声刺耳的迸裂，然后才是连绵不绝、最终汇成一片的恐怖沸腾。玻璃的碎裂声，金属的扭曲声，还有那种……闷响，像是重物砸在软泥上，间或夹杂着短促到戛然而止的人声。
李文缩在图书馆靠窗的角落，仿佛要将自己塞进书架与墙壁形成的夹角里。手指死死抠着一本硬壳精装书的书脊，《城市供水系统历史与维护》，冰冷的触感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实体。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黏腻地贴在衬衫上，一种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恐慌感从胃部升起，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他讨厌人群，更讨厌失控的混乱，而窗外正在发生的，是他所有噩梦的终极具现。
天空，那不是天空了。是一种流动的、病态的暗紫色，像一块巨大的、内部正在腐烂的瘀伤。有“东西”从那里下来——不是雨，不是冰雹，是难以名状的、蠕动的阴影，它们掠过之处，钢筋水泥的建筑如同热蜡般软化、坍塌。没有爆炸的火光，只有一种低频的、钻入骨髓的嗡鸣，伴随着光线的扭曲，吞噬着一切可见之物。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发疯般擂动，每一次收缩都撞击着肋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喉咙紧得发痛，呼吸变得浅而急促，缺氧带来的眩晕感让眼前阵阵发黑。就是这种感觉，他毕生试图逃避却又无比熟悉的——濒临崩溃的恐惧。
然后，临界点被突破。
世界，骤然减速。
窗外一个狂奔的男人，抬起的腿悬在半空，鞋带扬起的弧度凝固了。他脸上每一丝扭曲的肌肉纤维，额角飞溅出的汗珠，都清晰得如同显微镜下的标本。远处一块剥落的玻璃幕墙，下坠的过程被拉长成优雅而致命的慢镜头，碎片折射着诡异的紫光，缓缓散开。尖叫声被拉长、变形，成了低沉而怪异的背景噪音。
时间被无限拉伸。混乱成了可分析的定格画面。
这是李文深藏的秘密，他诅咒却又赖以生存的天赋。在极致的恐惧中，他的主观时间流速会急剧放缓，赋予他远超常人的反应和观察力。从小时候躲开飞来的球，到后来险险避开失控的车辆，这能力救过他多次，也每次都让他事后虚脱得像被抽干了力气。他视其为一种神经缺陷，从未与人言说。
但此刻，恐惧的源头超出了任何常识理解。
在这诡异的慢速世界里，他强迫自己转动眼球，像一台精密的扫描仪。阴影的蔓延路径、建筑坍塌的顺序、人群奔逃的方向（以及他们是如何在下一秒无声无息地消失）……信息碎片在脑中疯狂拼凑。
大门方向，拥挤与尖叫的旋涡——死路。阴影正从那边覆盖。
员工通道，跑进去的人再没出来。
左侧庭院，地面正在塌陷成虚无。
只有右侧，那条通往工具间和旧书仓库的昏暗过道，暂时安静，没有阴影覆盖。
生路？或许只是延缓死亡。但在慢速分析下，这是唯一显示“暂未失衡”的路径。
时间流速猛地恢复正常！
喧嚣与尖叫如同海啸般涌入耳朵，心脏的狂跳变成实质的绞痛。李文大口喘息，干呕了几下。但没有犹豫，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像离弦之箭般冲向那条右側过道，撞开呆立的管理员，挤过翻倒的书车，脚下踩到不知谁遗落的手机，屏幕还亮着未发送的信息。他不敢回头，拼命奔跑，肺叶火燒火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