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这种转变带着某种发酵的温度,在春寒料峭的村庄里悄悄弥漫。

几天后的傍晚,苏晓梦刚从小学出来,就被一个裹着旧头巾、神色局促的中年妇女拦在了半路。

女人粗糙的手指绞着衣角,声音低得像蚊蚋:“苏、苏同志……俺能跟你说说话不?就几句……”

女人将她拉到一处背风的柴火垛后,语无伦次地倾诉起来。

无非是婆媳龃龉、夫妻失和那些琐碎又磨人的苦楚,这些情绪像沉重的淤泥,在她心里淤积了多年,无处可去,几乎要将她压垮。

苏晓梦没有打断,只是安静地听着,那双沉静的眼眸在暮色中像两潭深水,包容着所有的委屈与不甘。

这只是一个开始。

随后两日,又陆续有两三个妇女,或是趁夜色朦胧摸到女知青宿舍窗外低声呼唤,或是在田间劳作时“恰好”与她并肩,吞吐着说出自己的烦恼。

她们的问题各不相同,但眼底都闪烁着同一种混合着希冀与胆怯的光——那是长期被压抑的、渴望被听见和理解的火苗。

苏晓梦意识到,一种原始而迫切的需求,正在这片看似平静的土地下涌动。

她需要一个更稳妥、更有效的方式,来承接这些无声的呼救。

这想法在她心中盘旋,最终在村小学那间唯一的、兼做办公室的土坯房里,向陆北辰和盘托出。

油灯如豆,昏黄的光晕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交叠。

空气中飘浮着旧书本的霉味、劣质墨水的刺鼻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陆北辰身上的皂角清气。

苏晓梦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我想组织一个妇女互助小组,不需要场地,就在打谷场、或者哪家的院子里都行。不讲课,就是让大家能有个地方,放心地说说话。”

陆北辰坐在她对面的旧木桌后,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支铅笔的木质纹理。他抬起眼,目光像精准的测量仪,落在她脸上。

灯光在他深邃的眼窝处投下小片阴影,让他冷峻的轮廓显得更加分明。

“风险很大。”他开口,声音低沉,不带情绪,只是陈述事实,“‘集会’、‘小组’这类词很敏感。李卫东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我知道。”苏晓梦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所以需要有一个‘正当’的名义。比如,‘学习先进育儿经验交流会’,或者‘勤俭持家经验分享会’。”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只在农闲时,自愿参加,不涉及任何敏感话题,只说家长里短,解决实际困难。”

陆北辰沉默着。

他的沉默像是有质量的实体,压在小小的房间里。他能看到眼前这个女人平静外表下那不容置疑的决心,也能精准预见到此举可能掀起的风浪。

但与此同时,他脑海中浮现出石头逐渐放松的小脸,以及张秀芳夫妇那场最终归于平静的争吵。她拥有的那种力量,虽然无形,却真实地改变着一些东西。

他搁下铅笔,木质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微的“嗒”声。

“‘学习先进育儿经验’这个名目,可以。”他终于说道,语气里带着一种权衡后的决断。

“地点,就定在小学这间教室。周末下午,我在这里备课,算是……有第三方在场监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