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镜辞初遇

深秋的风卷着梧桐叶,在苏州平江路的青石板上打了个旋,又黏糊糊地贴在“镜辞斋”的玻璃窗上。扶微推开木门时,铜铃“叮”地响了一声,惊飞了檐下蜷缩的麻雀。书店老板正蹲在柜台后整理线装书,金丝眼镜滑到鼻尖,露出双深邃的眼,指尖沾着修补古籍的浆糊,无意识摩挲着《宋本论语集注》的封皮,喉结动了动:“请问找什么书?”

扶微的呼吸顿了半秒。不是因为男人穿了烟灰色羊毛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腕骨分明的手,而是他抬头时额前垂落的碎发,还有左眼尾那颗极淡的痣——像极了她在大明宫遗址捡到的那枚玉带钩上,刻着的“晏”字最后一笔。“我找《唐代宫苑考》。”她声音发飘,指尖攥紧帆布包带,包侧绣的缠枝莲纹样,是按博物馆《簪花仕女图》复刻的。

男人起身时,书架上的铜制书签轻轻碰撞,带起一阵淡墨混着秋日阳光的味道。“在二楼左转第三排,靠窗的位置。”他指了指楼梯,目光落在帆布包上顿了顿,“缠枝莲绣得不错,是蜀绣?”扶微点头,指尖泛起凉意——前世在掖庭学绣时,周若兮总说她绣的缠枝莲太硬,可眼前这人竟一眼认出针法,就像李晏当年总能从一堆绣品里挑出她绣的帕子。

她攥着包带往楼梯走,木质台阶“咯吱”响,像长安那座年久失修的角楼。二楼雕花窗透进斜光,落在蓝布封皮的《唐代宫苑考》上,书页边缘泛着旧黄。伸手抽书时,上层一摞线装书松了要砸下来,身后忽然传来“小心”,男人伸手扶住书架,掌心离她头顶只有一寸远。扶微仰头撞进他的眼睛,亮得像东宫夜读时烛火映在李晏眼底的光,连睫毛上的灰尘都清晰,镜片后那抹怔忡,像他也在她眼里看到了熟悉的东西。

“谢谢。”她后退半步抱好书,书页墨香混着他的味道让鼻尖发酸。男人收回手,指尖蹭了蹭:“这本书旧,需要的话给你找复刻版,里面夹的书签是爷爷做的,别弄丢。”扶微翻开书,扉页果然有枚竹制书签,刻着极小的“晏”字,笔锋凌厉得和李晏字迹分毫不差。“老板贵姓?”她指尖抚过那个字。“免贵姓李,单名一个晏。”

风吹落窗台上的梧桐叶,扶微抱书的手紧了紧,眼眶发热——真的有这么巧,他和那个在长安为她挡三箭、死在宫门口的燕王同名同姓。“我叫扶微,扶持的扶,微笑的微。”李晏眼睛亮了亮,又很快压下去,指了指窗边藤椅:“坐会儿?我泡了雨前龙井。”

藤椅很软,扶微看着李晏煮水,银壶上的缠枝莲和她帆布包上的一模一样。“你也喜欢唐代文物?”李晏倒茶时问。“我在博物馆做文物修复,主攻唐代织绣和金属器。”扶微余光瞥见他手顿了顿——前世她就是靠修复织绣的手艺,被周若兮留在掖庭当侍女。“这么巧?”李晏笑了,眼角的痣动了动,“我爷爷做古籍修复,这家店是他传的。我在大学教历史,主攻唐代政治制度。”

扶微端起茶杯,指尖碰着温热杯壁,心里涟漪扩大——唐代政治制度,李晏当年就是太懂这个,才被武则天忌惮,落得“谋逆”罪名。“你说书签是爷爷做的?”她指了指书里的竹签。李晏点头,抚了抚左眼尾:“爷爷说这是他年轻时在西安旧货市场淘的,‘晏’字和我名字一样就留着了。我这颗痣是天生的,爷爷总说这是‘故人痣’,太爷爷也有,位置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