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第一次触到核桃的羽毛,是在深冬的晨雾里。
铁笼上结着厚厚的冰壳,在熹微的晨光中泛着清冷的光。
那只唤作核桃的丹顶鹤正低头啄着食槽里的薄冰,细长的脖颈弯成一道柔软的弧,像被积雪压了整夜的芦苇。
当他的指尖试探着靠近时,她突然停下了动作。
羽毛的触感比他想象中更特别——表层的白羽像是揉过又晒干的棉絮,带着些许脆生的质感;可贴近皮肤的绒毛却软得惊人,裹着她温热的体温,顺着他的指尖一路钻进心口。
连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味,都仿佛被这抹温软滤成了初雪的清冽。
“上周又咬死了一只求偶的白鹤,现在见谁都凶。”老饲养员王伯递过铁勺,勺沿沾着冻硬的小鱼干,“前儿个我给它添食,它翅膀一扬就掀了食槽,连笼外寻食的灰雀都被它啄得撞栏杆。你动作慢些,别惹着它。”
沈宁低低应了一声,捏着铁勺缓缓倾斜。
小鱼干刚落在食槽里,核桃突然仰起头,发出一声清越的鹤唳。
那声音不似寻常水鸟的聒噪,倒像是从寒潭深处捞起的玉磬,震得他耳廓发麻,连胸腔都跟着轻轻颤动。
更奇的是,她竟绕着食槽转了半圈,用喙尖将最肥美的几条鱼仔细拨到铁笼边,正对着他悬在半空的手。
做完这一切,她偏过头,朱红的眼眸定定望着他。瞳孔里映着他裹着厚手套的手,像两团化不开的初雪,柔软得能裹住人的心跳。
往后三个月,核桃的偏心成了动物园里人尽皆知的趣闻。
沈宁蹲在笼舍外写观察记录时,她会把脑袋轻轻搁在铁栏上,用喙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碰他的笔杆。
墨水晕染在她雪白的冠顶上,她也不躲不闪;当游客举着手机拍摄,闪光灯骤然亮起时,沈宁下意识抬手遮挡,核桃竟猛地张开近两米宽的羽翼,将他半个身子严严实实地罩在下面。
她的翅膀绷得很紧,白羽间漏进的阳光在他手腕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连呼啸的北风都被隔绝在外;新来的雄鹤墨翎总爱往沈宁身边凑,有次甚至用喙啄他口袋里的饲料袋,核桃突然扑将上去,狠狠咬住墨翎的尾羽,直到对方哀鸣着逃到笼角,她才转身轻蹭沈宁的手背,喙尖掠过他指节时,轻柔得像一片羽毛飘落。
“这鹤是把你当自家人了。”王伯蹲在远处抽烟,烟卷的火星在晨光里明明灭灭,“你给的苹果块,她能含在嘴里转好几个圈,果肉氧化成褐色了才舍得咽,跟小姑娘护着舍不得吃的糖似的。”
沈宁指尖一顿,正碰到核桃蹭过来的头顶。
她的冠顶摸起来有些粗糙,像晒干的芦苇杆,可往下一点的羽毛却柔软得能让人陷进去。核桃抬头时,他分明看见她瞳孔里的自己——连额前垂落的碎发、镜片上沾的晨雾,都清晰地映在那片朱红里,带着几分人性化的缱绻。
这时他突然想起三天前的梦:烟雨朦胧的江南,他撑着油纸伞走在青石板路上,身后总跟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像裙摆扫过潮湿的地面。回头时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白羽落在脚边,沾着湖水的湿气,凉得恰似核桃刚才蹭过他手背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