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下来的时候,我在绣一方帕子。
帕子上的鸳鸯,已经绣好了大半,只差最后一根金丝线收尾。
尖细的圣旨,像一道催命符,打断了我的针。也打断了我这十六年来,所有关于未来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太傅沈家长女沈未央,端庄淑睿,温良恭俭,特赐婚于东厂提督顾秉烛,择日完婚,钦此。”
那个尖着嗓子的小太监,念完圣旨,一脸谄媚地看着我爹。
我爹跪在前面,头磕得邦邦响,可我知道,他心里是高兴的。
他用一个女儿,换来了整个家族的青云路。
值。太值了。
我捏着手里的绣花针,指尖被扎破了,冒出一颗小小的血珠。
顾秉燭。
当朝九千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皇帝最宠信的走狗,权倾朝野的司礼监掌印,兼东厂提督。
他狠戾、嗜血、玩弄权术,是京城里能止小儿夜啼的存在。
哦,对了。
他还是个太监。
一个,身体有残缺的,怪物。
我的婚事,瞬间成了全京城最大的笑话。
出嫁那天,十里红妆,浩浩荡荡。人人脸上都挂着笑,可那笑意,没一分能抵达眼底。
我能听见,喜帕外面,那些窃窃私语。
“沈家这位大小姐,真是可怜哦。一朵鲜花,插在了……”
“嘘!你不要命了!那位可是九千岁!”
“可怜什么。不过是个玩意儿,送去给那位爷解闷的。听说,那位爷手段多着呢。就是不知道,这沈小姐,能熬几天。”
我坐在颠簸的喜轿里,浑身冰冷。
喜帕下的双手,死死地攥着。
我不是去成亲的。
我是去,给人当玩物的。
九千岁的府邸,很大,也很冷。
到处都是穿着飞鱼服、挎着绣春刀的番役。他们看人的眼神,像在看死人。
我被送进新房,红烛高烧,满目喜色。
可这屋子,没有一丝活人的暖气。
我一个人,从白天,坐到深夜。
肚子饿得咕咕叫,身上沉重的凤冠霞帔,压得我喘不过气。
就在我快要撑不住的时候,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股冷冽的、好似常年积雪的龙涎香,涌了进来。
我身体一僵。
他来了。
我能感觉到,他走到了我面前。
他没有说话,就那么站着。
我甚至能感觉到,他那道冰冷的视线,穿透了厚厚的喜帕,落在我身上,一寸一寸地,凌迟着我。
时间,仿佛静止了。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自己会就这么坐成一石像。
一只手,伸了过来,挑开了我的喜帕。
我看到了他。
他穿着一身大红的喜服,本该是喜庆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却衬得他那张脸,愈发地苍白,近乎妖异。
他长得很好看。
剑眉星目,鼻梁高挺。
只是,那双眼睛,太深了。像不见底的寒潭,吸走了所有的光。
他就是顾秉烛。
那个,我未来的夫君。
“抬起头来。”他的声音,比我想象的,要低沉一些。像玉石相击,冷冷的,没什么情绪。
我顺从地,抬起了头。
他看着我,嘴角,勾起一抹说不清是嘲讽还是什么别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