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939年的黄土高原,地里的麦子长得比茅草还矮。秀兰出生在李家村最靠河的茅草房里,出生那天,屋外正刮着黄风,嗷嗷的呼啸着,她落地时的哭声竟盖过了风声,震得茅草屋簌簌的颤。连接生的二婶都擦着汗笑:“这丫头,嗓门亮,自带股不服输的劲儿,将来怕是个能扛事的。”

李家有三个丫头,秀兰是老三,下头还拴着个比她小四岁的弟弟李根柱。在村里,丫头片子是“赔钱货”,弟弟却是“传家宝”。每天天不亮,秀兰就得跟着大姐去河沟边挑水,二姐在家洗衣服做饭,只有弟弟能窝在被窝里。那时李家穷得叮当响,天不亮,母亲就挎着破了底的竹篮去河沟边挖野菜,篮子底垫着两层粗布,生怕漏了一星半点;父亲天擦黑才从地里回来,脊梁骨弯得像张弓,手上的老茧能磨破粗布衣裳,可就算这样,晚饭时那仅有的两个烤红薯,他也总往最小的弟弟怀里塞。

秀兰六岁就跟着大姐、二姐去河边洗衣。初秋的河水已经凉得刺骨,她的小手泡在水里,没一会儿就冻得通红,像煮熟的虾子。可她从不喊疼,只是用力搓着衣服上的泥垢,眼睛却盯着远处——弟弟正坐在自家门槛上,捧着热红薯啃得满脸都是,母亲还在一旁用衣角给他擦嘴。

“娘,为啥弟弟能吃两个红薯?俺们姐妹三个,只能分一个?”那天晚上,秀兰攥着冻得发僵的手,终于问出了憋在心里好久的话。母亲正在纳鞋底,听见这话,针脚顿了顿,眼圈一下子红了,伸手摸了摸秀兰的头,声音带着哭腔:“丫头,咱是女娃,在乡下,女娃就得让着男娃,将来弟弟是要撑起这个家的。”父亲也在一旁帮腔:“女娃子,年纪到了就嫁人了,吃多吃少都是别人家的。”秀兰哭着对爹娘说:“女娃咋了?女娃也能挣粮食!”

这话秀兰记了三年。从九岁开始,秀兰就跟着邻村的纺线匠学纺线,手指被纺锤磨出茧子,也不肯歇。到了秋收,她还跟着父亲去给村里地主家的地里拾麦穗,别人拾半筐就喊累,她能顶着日头拾满一筐,换回来的玉米面,她一点都舍不得吃,全塞给母亲,可夜里,她却躲在灶房,啃着掺了糠的窝头,眼泪往肚子里咽。 也正是这年秋收,地主家的玉米地黄澄澄的,穗子沉得压弯了杆。秀兰二姐实在饿极了,趁中午没人,偷偷钻进玉米地掰了两个嫩玉米,想带回家煮着吃。可刚钻出地,地主家那条凶神恶煞的大黄狗就扑了上来,对着二姐的裤腿又咬又扯。二姐吓得哇哇哭,手里的玉米也掉在了地上。

正在不远处拾麦穗的秀兰听见哭声,抬头一看,扔下手里的麦穗就往这边跑,顺手抄起田埂上一根磨得光滑的锄头把。她冲到大黄狗跟前,也不管狗的獠牙有多吓人,举起锄头把就往狗头上砸,嘴里还喊着:“不准咬俺姐!不准咬俺姐!”大黄狗被砸得“嗷”一声叫,夹着尾巴往后退,盯着秀兰的眼神满是忌惮。

没等二姐缓过神,地主家的人就举着鞭子赶来了,看见地上的玉米,又看了看攥着锄头把的秀兰,气得骂道:“反了天了!敢偷俺家的玉米,看我不抽死你们这两个小蹄子!”秀兰直直的冲上去,小脸涨的通红,却一点没有露怯:“这玉米是俺们看着长大的,俺爹在地里干了大半年,东家给的租子比天还高,俺们连顿饱饭都吃不上,拿两个玉米怎么了?凭啥不让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