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溜。
一声。
总算是能继续吃了,忙活一天就指着这碗面复活呢。
嗝。
他打了个满足的饱嗝,声音不大不小,在这寂静的小破屋里,却格外清晰。
一旁,扶苏,嗯,暂且就叫他扶苏吧,那哥们儿的动作却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键。
他手里捏着那根秦风塞给他的,据说是叫做“叉子”的古怪铁器,尖端颤巍巍地挑着一缕金黄色的面条。
面条上还挂着几滴油亮的汤汁,散发着一种……嗯,一种他从未闻过的霸道香气。
方才秦风狼吞虎咽,他只是在旁边看着,已经觉得腹中空空,此刻闻着这味儿,更是觉得饥肠辘轆。
他小心翼翼地,学着秦风之前的样子,将那缕面条,慢慢地,送入口中。
嘴唇刚刚触碰到面条,一种温热而奇异的弹性首先让他微微一怔。
然后,是牙齿的轻微切断。
只是一口。
就那么一口。
扶苏整个人,都僵住了。
像是被一道天雷劈中了天灵盖。
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这是何等滋味?!
那面条,劲道!嫩弹!爽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鲜香,瞬间在他的味蕾上炸开。
汤汁浓郁,却不油腻,咸鲜适口,后味还有一丝丝……他说不出的回甘。
他活了三十余载,自幼锦衣玉食,咸阳宫中,何等山珍海味没有品尝过?
御厨们为了他的膳食,绞尽脑汁,遍寻天下食材。
可……可即便是那些最顶级的庖厨,用最珍稀的料材,烹制出的最得意的菜肴,似乎……似乎都及不上眼前这碗……这碗“面”的万分之一!
不,不是万分之一。
是根本无法比拟!
接着,他不受控制地秃噜秃噜,将泡面吃个干净。
那是一种全新的,从未体验过的,极致的味觉冲击。
仿佛在他过去三十多年对“美味”的认知上,狠狠地砸下了一柄巨锤,将所有过往的珍馐佳肴,都砸成了齑粉。
他呆呆地咀嚼着,眼睛瞪得溜圆,忘了呼吸,忘了身在何处。
这,这简直……
“这是何物?”
猛地站起来,声音有些嘶哑,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他几乎是脱口而出,也顾不得秦风还在回味,也顾不上自己此刻的失态。
太……太震撼了。
秦风被他这一嗓子喊得一哆嗦,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他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瞅着扶苏那副像是见了鬼的表情,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
至于吗,哥们儿?
不就是一碗工业香精方便面吗?虽然是顶配版红烧牛肉味的。
秦风没立刻搭理他。
他正忙着呢。
他伸出舌头,仔仔细细地,将碗底最后一点汤汁也嘬了个干干净净。
啧。
舒服。
这才叫生活。
扶苏见秦风那副沉醉模样,以及对自己急切询问的置若罔闻,心头微微一滞。
他,他是不是太孟浪了?
对方享用食物,自己却如此打扰。
这不合礼数。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内心那股子恨不得再来一碗的急躁给压了下去。
等着。
君子,当有静气。
虽然这等待,实在是……有点儿煎熬。
那残留在口中的余香,像是有无数只小手,挠着他的心肝脾肺肾。
终于,在扶苏感觉自己快要忍不住再次开口,或者干脆抢过秦风手里的空碗再研究研究的时候,秦风动了。
他慢条斯理地放下碗,抽出张纸巾,擦了擦嘴。
那动作,在扶苏看来,简直比宫廷乐师调试最名贵的琴弦还要磨蹭。
“你说这个啊?”秦风指了指桌上另一个还没开封的泡面包装袋,上面印着诱人的牛肉图案和“康帅博”三个大字。
“这叫泡面。”
他回答得云淡风轻,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就是一种……呃,很普通的食物。”
普通食物?
扶苏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种神仙见了都要流泪的美味,在这个……这个“秦风”的口中,竟然只是“普通食物”?
那什么才叫不普通的食物?
龙肝凤髓吗?
可即便是龙肝凤髓,他想象中,也不过如此了吧!
秦风看着他那副“你是不是在逗我”的表情,心里头那点儿恶作剧的小火苗,又开始噗噗往上冒了。
他现在啊,对这位“大秦帝国皇长子殿下”的身份,已经信了……嗯,信了那么七八成了。
“苏哥,你看见这个了吗?”
他指了指自己面前那台屏幕还亮着的笔记本电脑。
屏幕上,是暂停的综艺画面,邓超和陈赫正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对着镜头挤眉弄眼。
扶苏的目光从泡面袋上,艰难地移到了那个发光的“方板”上。
他点了点头。
这东西,从他醒来到现在,就一直亮着,里面还有小人儿在动,在说话。
很是……诡异。
秦风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这玩意儿,知道它能换多少桶刚才你吃的那种泡面吗?”
他刻意顿了顿,营造出一种神秘感。
扶苏屏住了呼吸。
他不知道。
但他隐隐觉得,答案会非常……惊人。
秦风伸出一根手指头,然后又加了三根。
不对。
他想了想自己这台去年双十一咬牙买的外星人笔记本的价格,又默默加了几根手指,最后干脆张开了整个手掌,又翻了一番。
“这么说吧,”秦风换了个更直观的方式,“就这台破电脑,搁我们这儿,怎么着也得换个……一千多桶,不,可能两千桶你刚才吃的那个面。”
他说的其实还保守了,毕竟泡面有促销装。
两千桶!
轰!
扶苏的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颗惊雷。
他整个人都懵了,傻了,呆若木鸡。
那双刚刚因为美食而亮起的眸子,此刻瞪得比铜铃还大,里面充满了极致的,难以置信的骇然。
一……一千多桶?
两……两千桶?!
就那个……那个发光的,扁平的,能看见小人儿在里面跳舞唱歌的……“镜子”?
它,它竟然能换取两千份那种……那种神仙佳肴?!
这,这怎么可能?!
这简直是……是天方夜谭!
他感觉自己的认知,再一次被颠覆了。
不,是被碾碎了!
在他那个时代,一顿能让君王都赞不绝口的盛宴,所耗费的人力物力,已是天文数字。
而这里,一份超越他想象极限的美味,竟然……竟然如此“廉价”?
廉价到,一个这种“镜子”,就能换两千份?
那这个时代,岂不是……岂不是遍地都是神仙过的日子?
那他还辛辛苦苦,在上郡督什么军,防什么匈奴?
直接躺平不就完事儿了?!
扶苏的嘴唇哆嗦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他颤抖地伸出手,指着那台笔记本电脑,又指了指空了的泡面碗,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太……太刺激了。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这比他爹当年说要传位给他……哦不,他爹没说过。
这比他知道自己要被派去上郡监军蒙恬还要让他震惊。
那是一种世界观崩塌的剧烈摇晃。
仿佛脚下的大地都裂开了,露出了深不见底的,光怪陆离的深渊。
他看着秦风。
秦风正一脸“不出我所料”的得意表情,甚至还带着一丝丝……同情?
“我说,苏哥,淡定,淡定。”秦风摆了摆手,语气轻松得像是刚刚讨论的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而是今天晚饭要不要加个蛋。
“常规操作,常规操作而已。”
他心里那叫一个乐啊。
看吧,让你小子之前还“大胆”、“竖子”地吼我。
现在傻眼了吧?
叫你没见过世面。
不过话说回来,这也不能怪人家扶苏。
换他自己,要是突然掉到秦朝,看到人家用青铜器吃饭,估计也得懵逼个三天三夜。
他想起两天前,也就是周二晚上,自己还在为这个月的房租发愁。
他这房子,也算不上什么好地段,就因为离地铁近点儿,一个月也要他小三千。
当时他还想,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没想到,这才隔了多久,他就开始给一个两千多年前的古人科普现代社会的“贫富差距”了。
世事无常,大肠包小肠啊。
这算不算一种……降维打击?
“这……这……此物……”扶苏终于找回了一点声音,但依旧结结巴巴,“此物竟如此……金贵?”
他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那台笔记本电脑,仿佛要把它看出个洞来。
那眼神里,有惊骇,有困惑,有不解,还有一丝丝……渴望?
不,不是渴望。
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
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突然发现自己信奉了一辈子的神明,其实只是个泥塑木雕。
又像是一个苦读圣贤书的学子,猛然间发现,书中那些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在现实面前,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秦风挠了挠头。
金贵?
也还行吧。
对于他这种月光族来说,确实挺金贵的。
毕竟是他省吃俭用小半年才换来的生产力工具。
“也不能全这么算,”秦风想了想,试图用一种对方能理解的方式解释,“这玩意儿,它能干很多事。”
“能看戏,能听曲儿,能写字,能画画,还能……嗯,跟千里之外的人说话。”
他指了指屏幕上的微信图标。
虽然他觉得跟扶苏解释什么是微信,可能比登天还难。
“总之,它很有用。所以才值钱。”
扶苏听得似懂非懂。
看戏?听曲儿?
宫中倒是有伶人乐师。
写字?画画?
那需要笔墨纸砚。
此物……也能?
至于千里之外通话……
那是神仙才有的手段吧?
比如传说中的顺风耳?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已经快要不够用了。
信息量太大了。
这个陌生的,光怪陆离的世界,每一处都透着他无法理解的诡异和……强大。
他不由得想起了三天前。
不,或许是更久远之前,在他自己的时间里,那只是三天前。
他站在上郡的城楼上,遥望北境。
朔风凛冽,旌旗招展。
蒙恬将军站在他身侧,跟他讲着匈奴的动向,讲着长城的修筑。
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
黄沙,士兵,刀枪,战马。
然后呢?
然后就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天旋地转。
眼前一黑。
再醒来,就是这里了。
那个过程,现在回想起来,依旧让他心有余悸。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粗暴地从一个世界,揉捏着,拖拽到了另一个世界。
没有反抗的余地。
没有理解的可能。
他看着秦风,这个穿着古怪短打,头发也剪得奇形怪状的年轻人。
这个人,似乎对这一切……习以为常?
“你……”扶苏艰难地开口,“你方才所食之面,当真……当真只是寻常食物?”
他还是有些不死心。
那滋味,实在是太……太销魂了。
秦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得嘞,苏哥,我跟你交个底儿吧。”他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一脸神秘兮兮地说道。
“这玩意儿,在我们这儿,你要是天天吃,顿顿吃,别人会觉得你……混得不怎么样。”
他努力憋着笑。
扶苏:“……”
混得……不怎么样?
天天吃这种神仙都羡慕的美食,竟然是……混得不好?
那什么才叫混得好?
扶苏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这个世界,太疯狂了。
他需要静静。
他需要好好地,捋一捋。
不然,他怕自己真的会疯掉。
秦风看着他那副怀疑人生的表情,心里暗道,这就受不了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要是让他知道外卖、网购、电子支付、共享单车……
啧啧。
这位大秦第一公子,估计得当场表演一个原地去世。
“咕噜。”
一声轻响。
秦风愣了一下,看向扶苏。
扶苏也愣了一下,然后一张俊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
红得像煮熟的虾子。
尴尬。
大写的尴尬。
弥漫在只有十平米的出租屋里,混杂着泡面余香和两千年古旧尘埃的气息。
“那个……”秦风摸了摸鼻子,强忍着笑意,“苏哥,你没吃饱?”
废话。
看了那么久,闻了那么久,又尝了一小碗那勾魂夺魄的面。
能不饿吗?
扶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堂堂大秦皇长子,竟然当着一个陌生人的面,发出了腹鸣之声!
奇耻大辱!
简直比当众被人指出文章里的错别字还要丢人!
但他……确实饿了。
饿得前胸贴后背。
胃里像是有无数只小猫在挠。
“我……”他张了张嘴,想说“不饿”,但肚子却很不争气地,又“咕噜”了一声。
更大声。
更清晰。
秦风终于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行了行了,苏哥,别绷着了。”他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纸箱,从里面又摸出两包不同口味的泡面。
“喏,海鲜的,香菇炖鸡的,你自己挑一个?”
“算我请你的。”
毕竟,这位可是行走的活历史啊。
请他吃碗泡面,不亏。
说不定以后还能跟他打听点秦朝的八卦秘闻呢。
比如,秦始皇到底有没有私生子什么的。
扶苏看着秦风递过来的那两包花花绿绿的“画”,又看了看秦风脸上那不似作伪的笑容。
心中的那份警惕和疏离,似乎……悄悄融化了一丝丝。
这个年轻人,虽然言行举止粗鲁怪异,但……似乎并无太大恶意。
而且,他好饿啊。
真的好饿。
那该死的香味,还在他鼻尖萦绕。
最终,在尊严和肚子的反复拉扯下,口腹之欲,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他默默地,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