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嬴政的身子略微扶起,让他能更安稳地半倚在床头那雕着蟠龙纹的巨大靠枕上。
动作轻缓,带着一种久违的,几乎让嬴政感到陌生的温存。
嬴政的目光,一寸寸刮过扶苏的脸,审视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这小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从上郡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跑回来,是想通了,还是...想偏了?
他嬴政,从刀山血海里爬出来,什么阴谋诡计没见过?
这咸阳宫里,盯着他屁股底下这位置的,明里暗里,多了去了。
扶苏这小子,平日里看着木讷,谁知道是不是被哪个不开眼的给撺掇了?
可转念一想,这小子要是真有那个胆子,敢学那起子乱臣贼子,行那大逆不道之事...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嬴政的儿子,就该有点血性!有点手段!
哪怕是冲着他这个老子来的,也总比天天抱着那几卷破竹简,念叨什么“仁义道德”强!
扶苏自然不知道他父皇此刻脑子里已经转过了多少惊涛骇浪。
他只是觉得,父皇的眼神,太复杂,太沉重,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深吸一口气,撩起衣袍,双膝一弯,“扑通”一声,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冰冷坚硬的金砖地上。
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砸在了嬴政的心口。
“你这是作甚?!”嬴政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
这小子,又想玩什么花样?
扶苏抬起头,目光清澈,却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父皇,”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字字清晰,“儿子...悟了。”
“儿子懂了。”
“儿子终于明白了父皇您这些年的良苦用心!”
“儿子这次回来,不为别的,就是想...想帮您!”
嬴政的身子,猛地一僵。
悟了?懂了?
他耳朵没出毛病吧?
这小子,莫不是在上郡被风沙吹傻了?还是说,让蒙恬那夯货给灌了什么迷魂汤?
他仔仔细细地盯着扶苏的脸,想从上面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虚伪和做作。
没有。
那双眼睛,清澈得像雨后的天空,里面映着的全是...真诚?
“你...你悟了什么?”嬴政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扶苏挺直了腰杆,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儿子悟了!这天下,是我大秦历代先祖,奋六世之余烈,用血肉,用白骨,一点一点打下来的!”
“这江山,是他们的心血,是他们的荣耀!”
“儿子以前糊涂,只知道抱着那些虚无缥缈的道理不放,却忘了,守住这份基业,守住这份荣耀,才是我等后辈子孙,最该做的事情!”
“儒家也好,法家也罢,那都只是治理天下的工具!儿子不该偏信一家,更不该因此顶撞父皇,让父皇您...伤心劳神。”
一番话,说得恳切至极。
嬴政听着,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先是闪过一丝愕然,随即,那愕然迅速被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震惊。
难以置信的震惊。
这...这是他那个榆木疙瘩一样的儿子,能说出来的话?
他什么时候,脑子变得这么好使了?
简直...简直像是换了个人!
扶苏看着父皇脸上那精彩纷呈的表情,心里也有些无奈。
他知道,自己以前那些行为,确实挺招人嫌的,也难怪父皇会是这副见了鬼的模样。
他正想开口,解释自己是在“梦中”得了先人指点,才幡然醒悟。
就在这时。
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丝微弱的,却又无比熟悉的幽蓝光芒。
不好!
扶苏心中警铃大作。
那该死的蓝光,又来了!
他不及多想,几乎是脱口而出:“父皇!儿子可能要...要暂时离开片刻!”
“您不必惊慌,更不必派人寻找,儿子...儿子很快就会回来!”
嬴政又是一愣:“离开?去哪儿?”
这小子,大半夜跑到他寝宫,又是下跪又是表白心迹的,戏还没演完呢,就想着溜了?
然而,下一息,嬴政就明白扶苏为什么这么说了。
那幽蓝的光芒,毫无征兆地,就在扶苏的身后亮了起来。
一开始,只是一个光点。
随即,那光点迅速扩大,像一团燃烧的鬼火,散发出一种诡异而强大的气息。
嬴政瞳孔骤缩,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是什么妖法?!
他下意识地就要张口呼喊殿外的侍卫。
“父皇,莫慌!”
扶苏急促的声音传来,同时,他伸出手,做了一个阻止的动作。
那幽蓝的光芒,已经将扶苏整个身影都包裹了起来。
他的轮廓,在光芒中,变得模糊,扭曲。
紧接着。
就在嬴政那双瞪得溜圆的眼睛注视下。
扶苏,那个活生生的人,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像一滴水,融入了空气。
无影无踪。
只留下那团诡异的蓝光,在跳动了几下之后,也跟着湮灭了。
寝殿内,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那摇曳的烛火,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一丝丝若有若无的,像是青草混合着旧书卷的奇异味道。
嬴政僵在床上,保持着那个错愕的姿势,好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他慢慢地,伸出手,颤抖着,在刚才扶苏消失的地方,摸索着。
空空如也。
连一丝余温都没有。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困惑与骇然。
难道...难道是神仙显灵了?
还是说,他那不成器的儿子,其实...是个妖怪?
这比他当年统一六国,还要让他感到...不可思议!
虽然事情很诡异。
但嬴政却没有声张。
就这么盯着扶苏消失的地方。
后来发现,一直盯着也不是个事。
便叫赵高给自己找点书来看。
边看边盯着。
赵高闻声进入殿内,先是愣了一下。
眼神忍不住地四处扫寻。
长公子呢??
他不是回来了吗?
我还亲眼看着他进入殿内了,可现在人怎么不见了。
难道我在做梦?
赵高一脸懵逼地进来,又一脸懵逼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