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进行完那场赌上一切的“疯人表演”之后,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煎熬。
我的囚笼变得更加死寂。负责监管我的警备员不再进行任何非必要的交流,他们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怜悯与忌惮,仿佛在看一个已经彻底损坏的、危险的物品。送来的食物依然准时,但精神问询停止了。木原幻生没有再出现,仿佛已经对我这个“失控样本”彻底失去了兴趣。
一切都静得可怕。
我不知道我的信息是否传递了出去。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表演是不是太过火,以至于被当成毫无价值的疯话,直接归档封存,永远不会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绝望,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再次开始侵蚀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防线。
就在第三天夜晚,当我蜷缩在床上,几乎要放弃所有希望的时候——
“嗡……”
房间里所有的电子设备,包括那盏刺眼的顶灯、墙角的监控摄像头、甚至是我床头的电子钟,都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同步的哀鸣。紧接着,所有的指示灯,无论是代表运行的绿色,还是代表监控的红色,都在同一瞬间,熄灭了。
整个房间,陷入了绝对的黑暗与死寂。
不是停电。停电会有备用电源启动的切换声。这更像是……所有电子设备在同一时间,被精准地“关闭”了。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停止了跳动。
来了吗?
我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却听不到门外走廊里传来任何警备员的脚步声或呼喊声。他们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咔哒。”
我宿舍的电子门锁,发出了一声清脆悦耳的解锁声,仿佛是被人用最高权限优雅地打开了。
门,被无声地推开。
一缕月光从门外照了进来,在黑暗的房间里勾勒出一个纤细而窈窕的轮廓。紧接着,那个人影走进了房间,她随手按下了墙边的电灯开关,但灯光并未亮起。
“真是的,这里的线路设计也太老旧了吧~☆”
一个慵懒、甜腻、又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抱怨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
我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我看清了来人。
蜂蜜色的柔顺长发在月光下泛着迷人的光泽,常盘台的制服勾勒出她姣好的身段。她那双闪烁着奇特星光的眼眸,此刻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仿佛真的有星辰在其中流转。她的手里,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那个标志性的、缀着蕾丝花边的星形遥控器。
常盘台的女王,“心理掌控(Mental Out)”——食蜂操祈。
她真的来了。
以一种超乎我想象的、君临天下的方式,悄无声息地,瓦解了警备员的整套监管系统,如同女王驾临自己的后花园般,轻松地“劫持”了这座固若金汤的囚笼。
“初次见面……不对,应该说,总算能正式地打个招呼了呢,‘能力异常’的佐藤明美同学~☆”她的脸上挂着营业式的甜美微笑,但那双星眸中,却看不到一丝笑意,只有冰冷的审视。
“你叫的声音那么大,人家可是想不注意到都难呢。”她晃了晃手中的遥控器,“不过,胆子还真是不小。用我的秘密来当求救信号,你是第一个哦。”
她走到我的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床上的我,那股无形的、属于Level 5顶点的压迫感,甚至比木原幻生的疯狂更加令人窒息。因为她的力量,是直接作用于“精神”的。
“外面的警备员们,只是睡着了。他们的记忆里,今晚什么都没有发生,只会多出一段‘电力系统故障’的报告。”她轻描淡写地解释着自己的“伟业”,“现在,在下一个巡逻队换班之前的这十五分钟里,我倒是很有兴趣听一听,你这位知道太多秘密的小老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我缓缓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迎向她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我成功了,我赌赢了。我将自己从木原幻生的实验台上,送到了另一位女王的棋盘前。
“我想要的很简单,食蜂同学。”我开口了,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但无比清晰,“我想要活下去。以及,我想要一个‘盟友’。”
“盟友?”食蜂操祈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轻笑出声,“呵呵~你现在的处境,可没有资格和人家谈条件哦。只要我按下这个按钮,就可以把你今天见到我、以及你知道的所有不该知道的秘密,忘得一干二净。然后,你就可以继续在这里,当一个安分的、等待被处理的精神病患者了。”
“你可以试试。”我毫不退缩地看着她,“但是,你抹得掉我脑中的记忆,却抹不掉木原幻生脑中对我的‘兴趣’。他已经把我当成了一个‘潘多拉魔盒’,一个接触过‘魔法侧’和‘亚雷斯塔计划边缘’的珍贵样本。就算我忘了所有事,他也迟早会找到新的方法来‘打开’我。到那时,他从我这里挖出来的,就不仅仅是你的秘密了。”
我停顿了一下,抛出了我的核心论点。
“我们有共同的敌人,食蜂同学。一个为了自己的研究,可以毫不犹豫地把我们两个——常盘台的女王和一个无名小卒——都当成耗材丢进实验熔炉的怪物。你和我,现在是拴在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食蜂操祈脸上的笑容,终于缓缓地收敛了。
她那双星辰般的眼眸,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将我的灵魂彻底看穿。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你倒是,很会观察局势嘛。”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开口,语气中少了一丝甜腻,多了一分属于女王的、冷冽的决断。
“好吧,小老鼠。你成功地引起了人家的兴趣。”她将遥控器收回了口袋里,“说吧,你想怎么‘活下去’?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我挺直了身子,迎着她的目光,说出了我的计划。一个在我脑海中盘算了无数遍的、反击的号角。
“我不需要你现在就救我出去。那样目标太大,只会同时惊动木原和理事会。”我冷静地分析道,“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你的能力,为我编织一个全新的‘身份’。”
“我要你,在所有人的记忆里,将‘佐藤明美’……变成你的人。”
我的提议,像一颗投入死水中的巨石,在寂静的房间里激起了无形的、剧烈的涟漪。
食蜂操祈脸上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变得极其精彩。从最初的错愕,到一丝被冒犯的恼怒,再到一种近乎残忍的、发现了新玩具般的强烈兴趣。她那双星辰般的眼眸,上下打量着我,仿佛一位顶级的工匠,在评估一块未经雕琢却又充满了裂痕和杂质的稀有原石。
“呵呵……呵呵呵呵……”她突然用手掩着嘴,发出了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那笑声甜美,却让我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将‘佐藤明美’变成我的人?小老鼠,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哦。这意味着,你的思想,你的行动,你的一切,都将打上‘食蜂操祈’的烙印。你将不再是你自己,而是我无数个人偶中的……一个而已~☆”
“我知道。”我毫不畏惧地迎着她的目光,“但我会是一个‘特别’的人偶。一个能看到你看不到的棋局,能提醒你避开致命陷阱的、独一无二的人偶。这笔交易,对你而言,稳赚不赔。”
我的镇定,似乎终于让她收起了那份居高临下的戏谑。
她停止了笑声,那双星眸中的光芒变得深邃而锐利。她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在这个被木原幻生盯上的死局里,投靠她,并利用她的力量将我自己的存在“合法化”、“背景化”,是我唯一的出路。而对于她来说,接纳我这个“烫手山芋”,将我置于她的直接掌控之下,也的确是处理我这个“秘密知情者”的、风险最低的方式。
“……成交。”
最终,她从唇边吐出了这两个字。语气平淡,却重若千钧。
她从口袋里再次拿出了那个星形遥控器,用拇指轻轻摩挲着上面的按键。
“那么,‘契约’成立了哦,我可爱的、新来的小人偶。”她的脸上重新挂起了那副慵懒而甜美的微笑,但这一次,那笑容里多了一份属于“所有者”的、不容置喙的权威。
“现在,就让人家来为你重塑一下这个无聊的‘现实’吧~☆”
她举起了遥-控器。
“Click.”
一声轻响。
我没有感觉到任何冲击,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但那一瞬间,我感觉整个世界,或者说,是我周围的、与我相关的“世界”,被一层无形的、温柔的、却又绝对无法抗拒的力量,轻轻地“覆盖”了。
我仿佛能“看到”,无数看不见的数据流从那个小小的遥控器中发出,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精准地飘向这座建筑的每一个角落,飘向那些警备员、研究员,甚至可能飘向了更远地方的、某些正在查阅我档案的人的脑海里。
【记忆植入:对象,监管宿舍区B栋全体警备员。内容:风纪委员佐藤明美因能力失控导致精神状态极不稳定,其相关监管权限已于今日22点07分,由常盘台中学理事会特别顾问介入并接管。你们的任务,是配合交接,并遗忘此次交接的具体细节。】
【认知干涉:对象,能力开发研究部第7实验室相关人员。内容:关于‘佐藤明美能力变异’的研究项目已中止。所有数据封存,权限等级提升至‘女王专属’。你们将‘自然地’认为,此项目因研究价值过低而被高层叫停。】
【信息篡改:对象,所有接触到‘佐藤明美虚报险情’报告的低阶风纪委员与警备员。内容:佐藤明美的行为,被重新定义为一次‘受指使的卧底侦查’。其后续处理,已由内部高层接手,你们无需再关注。】
……
这一切,都在无声无息间完成。
食蜂操祈只是站在那里,优雅地按了一下按钮,整个世界围绕着“佐藤明美”这个核心的逻辑链,就被彻底地、天衣无缝地重写了。
几秒钟后,她放下了遥控器。
“嗡……”
房间里的灯光闪烁了一下,重新亮起。墙角的监控摄像头,红点再次闪耀。一切都恢复了正常,但一切又都变得截然不同。
“好了~☆”她拍了拍手,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从现在起,你就是‘因为精神状态不佳而被我这位大发慈悲的女王大人看上,决定接收进行私人心理辅导的、有点意思的后辈’了。至于木原幻生那边……呵呵,让他去猜吧。他会发现,所有关于你的情报,都绕不开我这道墙了。”
她走到我面前,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轻轻勾起了我的下巴,强迫我看着她。
“那么,作为我的‘人偶’,你要记住第一条规则。”她的声音甜美依旧,但眼神却冰冷如刀,“那就是——绝对的忠诚。我能给你新生,自然也能让你……体验比死亡更可怕的‘不存在’。懂了吗?”
“……是,食蜂大人。”我顺从地低下头,改变了对她的称呼。
“真乖~☆”她满意地松开了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如同高级化妆盒般的通讯器,丢给了我,“这是你的新玩具,可以直接联系到我。从明天起,你会‘出院’,并以我‘私人助理’的名义,暂时转入常盘台的附属普通学校。我会给你安排好一切。”
她转身,向门口走去。
“那么,好好享受你作为‘女王的棋子’的新人生吧,佐藤明美。”
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门被轻轻地带上,仿佛她从未出现过。
我握着手中那个冰冷而精致的通讯器,看着这个已经被她改写过的房间,心中百感交集。
我活下来了。
我用情报做赌注,成功地从一个恶魔的手中,逃入了另一个女王的庇护之下。我不再是那个朝不保夕的阶下囚,而是有了一张全新的、强有力的护身符。
但是,代价是我的自由。
从今往后,我不再是为自己而活。我的每一个行动,每一次呼吸,都将为了那位女王的利益而服务。
我逃出了地狱,却走进了一个金碧辉煌的……鸟笼。
但至少,在这个鸟笼里,我终于有了一丝反击的力量。而那位将我关进笼子的女王,很快就会发现,她得到的,绝不仅仅是一个听话的人偶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