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车”的手劲很大,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蛮力和不顾一切的决心。他死死攥着叶楚雯的手腕(小心避开了那滚烫的青铜环),拉着她在河谷上游的密林与乱石间狂奔。风声在耳边呼啸,掩盖了身后那场非人战斗的可怕声响,但空气中残留的、那扭曲怪物散发出的混乱时空波动,以及手腕青铜环持续的灼热,都像冰冷的针,不断刺穿着叶楚雯的神经。

“灾星…异域之祸…” 大祭司那充满敌意和恐惧的怒吼,如同跗骨之蛆,在她脑海中回荡。她看着前方少年奋力奔跑、被汗水浸湿的后背,心中充满了苦涩的愧疚。是她带来的吗?这青铜环,这来自未来的“不祥之物”,真的引动了所谓的“虚空之影”?

“车”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对这片河谷的地形似乎了如指掌。他带着叶楚雯绕过一片布满湿滑苔藓的巨石区,钻进一条被茂密藤蔓遮掩的狭窄石缝。石缝幽暗潮湿,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穿出石缝,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个隐藏在陡峭山壁下、被瀑布水汽笼罩的小型山洞入口!瀑布的水帘如同天然的屏障,遮蔽了洞口。

“这里…安全!” “车”喘着粗气,松开叶楚雯的手,警惕地回头望了望来路,确认没有追兵或怪物,才稍稍松了口气。他靠着冰冷的石壁滑坐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稚嫩的脸上写满了疲惫、惊魂未定,还有深深的担忧——为了他的“阿大”,为了独自对抗怪物的大祭司。

叶楚雯也靠着石壁喘息,手腕上的青铜环温度似乎降下来一些,但依旧带着不祥的温热。她看着少年紧锁的眉头和微微颤抖的肩膀,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愧疚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对不起…” 叶楚雯用生涩的、尽可能模仿少年语言的音节,艰难地吐出这个词,同时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后怪物出现的方向,脸上充满了歉意。

少年“车”抬起头,那双酷似未来国王木陆车的明亮眼睛看着她。他眼中的惊惧和迷茫尚未散去,却并没有叶楚雯预想中的怨恨。他摇了摇头,用他们的语言说:“不是…你的错…是阿大…吃了坏草…”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更加困惑,指着叶楚雯手腕上已经暗淡下来的青铜环,“但是…那个…在烧…和大祭司…说的‘源’…很像…又…不一样…” 他似乎也在努力理解这超出他认知的一切。

叶楚雯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青铜环。环身上那些模糊的几何纹饰,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隐约可见一些扭曲的线条,与“源初之印”的某些基础结构有着微妙的相似感,但整体更显破碎和…防御性?她心中一动,难道这手环并非引发灾祸的源头,而是…某种对抗“源初之印”紊乱力量的…护符?只是它来自未来,在这个过于“纯净”的时空节点,反而成了扰动的诱因?

这个想法让她精神一振。她尝试着,用眼神和手势,努力向“车”传达:这个东西(指青铜环),不是坏的,它…保护?她做了一个环抱自己、抵御冲击的动作。

少年“车”瞪大了眼睛,看着叶楚雯笨拙却认真的演示。他歪着头,仔细思索着。刚才怪物出现时,叶楚雯确实第一时间扑倒保护了他。而且,这青铜环的光芒虽然让他和大祭司警惕,但似乎并未直接伤害他或羊群(除了阿大是吃了毒草才变异)。那份天然的亲近感和对叶楚雯直觉的信任,此刻压过了大祭司的警告带来的恐惧。

“保护…你?” “车”试探着问,指了指青铜环,又指了指叶楚雯。

叶楚雯用力点头:“也…保护…你?” 她指了指“车”,眼神真诚。

少年“车”愣住了。保护他?在这个弱肉强食、生存艰难的时代,“保护”是一个极其奢侈的词汇。他看着叶楚雯清澈的眼睛,里面没有欺骗,只有一种他无法理解的、近乎悲悯的温柔。一股陌生的暖流,悄然冲散了心头的冰冷和恐惧。他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丝极淡、却真实的弧度,点了点头。虽然无法完全理解,但他选择相信这份直觉。

这份在危难中萌芽的、超越言语的信任,如同一缕微光,暂时驱散了“灾星”的阴霾。叶楚雯心中也涌起一股暖意。这个少年“车”,灵魂深处那份纯粹的善良和对未知的开放态度,与未来那个背负沉重轮回、眼神深沉的国王木陆车,在此刻奇异地重叠了。

“这里…是哪里?” 叶楚雯稳定了一下情绪,借着洞口瀑布水帘透进来的微光,打量着这个山洞。洞内比想象中深,空气清凉湿润,带着泥土和水汽的气息。洞壁上似乎有一些人工开凿的痕迹,还有…模糊的刻痕?

“车”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而敬畏。他站起身,示意叶楚雯跟在他身后,声音压得很低:“这里…是‘沉眠之地’…大祭司说…是‘源’的心脏…守护者沉睡的地方…平时…只有大祭司能来…” 他的语气充满了对禁忌之地的敬畏,同时也带着一丝分享秘密的紧张和兴奋。他带着叶楚雯这个“异域之人”进入这里,本身就违背了族规,但此刻,保护她和探索未知的念头压倒了一切。

两人小心翼翼地往山洞深处走去。越往里,人工的痕迹越明显。洞壁被修整得相对平整,上面刻满了古老的、抽象化的壁画。壁画的内容不再是描绘生活或狩猎,而是充满了星辰的轨迹、扭曲的漩涡、以及…无数由点和线构成的、与“源初之印”高度相似的几何符号!这些符号以一种极其规律的方式排列组合,仿佛在描绘着某种宇宙的法则或者能量的流动图谱。

山洞的尽头,空间豁然开阔。

眼前的景象,让叶楚雯和“车”同时屏住了呼吸,震撼得无以复加!

这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穹顶石室。石室的中央,并非想象中的祭坛或神像,而是…**一座由无数根巨大青铜柱构成的、极其复杂的立体阵列!**

这些青铜柱并非随意矗立。它们高低错落,粗细不一,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精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凹槽和凸起,构成无数个微缩的“源初之印”符号!更神奇的是,这些青铜柱之间,并非完全独立,而是由一种散发着微弱蓝光的、如同液态能量流一般的物质连接着!这些能量流在青铜柱表面的凹槽中缓缓流淌、循环往复,发出极其低沉的、如同大地脉搏般的嗡鸣声。

整个青铜柱阵,就像一颗由金属和能量构成的、正在缓慢搏动的巨大心脏!它散发出的能量场温和而宏大,充满了秩序感和一种…守护的意志。与王宫地下“时之回廊”那充满压迫和躁动的时空能量截然不同!这里的感觉,更像是“源初之印”力量最本源、最稳固的形态——一个强大的、维持时空平衡的“锚”!

“这…就是‘源’…守护者…” 少年“车”的声音带着无比的敬畏,喃喃自语。他显然也是第一次真正进入这里,被眼前这超越部落认知的宏伟造物彻底震撼了。

叶楚雯心中的震撼更是无以复加。她终于明白了!楼兰后世所拥有的青铜器技艺,其源头或许就在这里!这个青铜柱阵,才是“源初之印”真正的核心!它像一个精密的时空引擎,稳定地锚定着这片河谷的时空结构,抵御着“虚空之影”(时空裂隙)的侵蚀!大祭司所说的“守护者沉眠”,指的就是这个阵列处于稳定的低功耗运行状态!

而木陆车在未来试图掌控的“源初之印”,恐怕只是这个核心阵列投射出去、或者因为某种原因被分割出去的一部分次级力量!那部分力量,在失去了这个核心矩阵的稳定约束后,才变得充满变数和危险!

就在这时,叶楚雯手腕上的青铜环再次剧烈发热!同时,她清晰地看到,在距离他们最近的一根相对纤细的青铜柱顶端,一个复杂的“源初之印”符号,正随着她手环的靠近,开始同步发出柔和的、共鸣般的幽蓝色光芒!

“车”也看到了这奇异的光芒同步。他惊讶地看向叶楚雯的手腕,又看看那根发光的青铜柱,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那根柱子…似乎在“认识”叶楚雯带来的东西?

叶楚雯心中涌起一个大胆的猜测。她深吸一口气,在“车”紧张而好奇的目光注视下,缓缓抬起手,将手腕上那枚发热的青铜手环,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根正在共鸣发光的青铜柱顶端符号。

就在两者即将接触的瞬间——

“住手!亵渎者!”

一声充满暴怒和惊惧的厉喝,如同炸雷般在山洞口响起!

大祭司的身影出现在瀑布水帘之外!他身上的羽袍有些破损,沾着血迹和尘土,脸色苍白如纸,显然经历了一场恶战,气息不稳。但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此刻燃烧着滔天的怒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恐慌,死死锁定在叶楚雯即将触碰青铜柱的手腕上!

“你胆敢用那异域邪物玷污圣地核心!你想引来彻底的毁灭吗?!” 大祭司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颤抖,他手中的骨杖指向叶楚雯,杖尖凝聚起危险的能量波动。

少年“车”脸色剧变,下意识地再次挡在叶楚雯身前,张开双臂:“大祭司!不要!她没有恶意!那东西…在和‘源’说话!”

“愚蠢!” 大祭司怒不可遏,“那是污染!是‘虚空之影’的触须!她在唤醒不该醒来的东西!让开,车!否则,连你也是部落的罪人!”

洞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一边是暴怒欲狂、视叶楚雯为灭世灾星的大祭司,随时可能发动致命攻击;一边是倔强挡在叶楚雯身前、试图沟通的少年“车”;而在他们中间,是即将触碰核心的青铜手环,以及与它共鸣发光的青铜柱。

叶楚雯的手指,距离那温润如玉、流淌着守护能量的青铜柱顶端符号,只有毫厘之遥。她能感受到手环传来的强烈渴望,仿佛归家的游子。同时,她也感受到了大祭司那足以将她撕碎的杀意。

是退缩,保全自身,任由误解加深?还是冒险一搏,用这来自未来的“钥匙”,去触碰这远古的“锁芯”,验证自己的猜想?

她看向身前少年“车”那单薄却无比坚定的背影。这个少年,是木陆车一切的原点,是她跨越时空相遇的“因”。他的信任,是她此刻唯一的支撑。

叶楚雯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坚定。她不再犹豫,在“车”的庇护下,在大祭司目眦欲裂的怒吼声中,她的手指,带着那枚滚烫的青铜手环,轻轻地、稳稳地,触碰到了那根共鸣的青铜柱顶端的“源初之印”符号!

嗡——!!!

没有爆炸,没有毁灭。一道温和却无比庞大的蓝色光晕,以接触点为中心,如同水波般瞬间荡漾开来,扫过整个青铜柱阵!

所有的青铜柱都亮了起来!流淌的能量流骤然加速,发出如同天籁般的和谐嗡鸣!整个山洞被柔和而神圣的蓝光充满!一股浩瀚、温暖、充满无尽守护意志的能量场,如同母亲的怀抱,瞬间将叶楚雯、“车”,甚至洞口杀气腾腾的大祭司,都温柔地包裹其中!

大祭司凝聚的攻击瞬间溃散,他脸上的暴怒被极度的震惊和茫然取代,手中的骨杖“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他感受着这股纯粹、古老而强大的守护意志,看着被蓝光温柔笼罩、安然无恙的叶楚雯和“车”,再看看那枚与青铜柱完美融合、仿佛本就该是其中一部分的青铜手环,整个人如同石化。

“这…这是…” 大祭司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颤抖,“…守护者的…认可?”

蓝光中,叶楚雯手腕上的青铜环纹饰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那破碎的几何线条,此刻完美地嵌入了柱顶的符号,严丝合缝。它并非灾星,而是…守护者失落的一部分!来自未来的“钥匙”,在此刻,回归了它远古的“锁芯”!

叶楚雯沐浴在温暖的蓝光中,感受着磅礴的守护意志冲刷着灵魂的尘埃。她低头,看向身边同样被蓝光笼罩、满脸震撼与迷醉的少年“车”。

少年也正看着她,那双酷似未来国王的眼睛里,最初的恐惧和迷茫已被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崇拜的光芒取代。蓝光映照着他稚嫩的脸庞,那份纯粹的信任和此刻共享的神圣感,如同最坚韧的丝线,悄然缠绕在叶楚雯的心上。

她触碰了“伊始”的核心,也触碰到了未来国王灵魂深处,那最初的火光。蓝光如海,宿命的丝线在光晕中无声缠绕,将两个跨越两千年的灵魂,在此刻的“源”心之地,紧密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