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少年“车”赠予的那块温润黑石,被叶楚雯用坚韧的皮绳仔细穿好,挂在了颈间。石头紧贴着皮肤,传来一种奇异的、微弱的暖意,仿佛少年那份赤诚的守护心意有了实质的依托。每当她低头看见那点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金星芒,或是感觉到石头的温度,心中便会涌起一股安稳的力量。

她在“源”部落的生活逐渐步入一种奇异的节奏。白天,她是孜孜不倦的“记录者”和“学习者”。她跟随采集的妇人辨认草药,观察猎人们如何利用地形和简单的陷阱狩猎,甚至参与了一次小规模的陶窑烧制。她的笔记本上,除了考古记录,也渐渐多了许多部落语言的词汇和符号注解,以及一些初步绘制的河谷地图和资源分布图。这份基于现代科学方法的系统观察,虽然原始,却让大祭司也为之侧目,他意识到这位“神使”带来的,不仅仅是力量,还有一种全新的认知方式。

夜晚,她则常常与少年“车”相伴。少年履行着他“一起守护”的承诺,不仅形影不离地跟着她学习(虽然他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看着,努力理解那些复杂的符号和概念),更自发地承担起“护卫”的职责。他会提前在叶楚雯常去观察星象的高地清理出一块干净的地方,会在她去河谷下游研究水流时,警惕地留意着水面的动静和岸边的草丛。他的目光总是锐利地扫视着周围,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警觉,手臂上那点淡金纹路在夜色或紧张时会极其微弱地显现,仿佛沉睡的守护之灵在呼应着他的意志。

这种纯粹的、不求回报的守护,让叶楚雯既感动又心疼。她试图让他放松,像普通孩子一样去玩耍,但少年只是固执地摇头,眼神坚定:“说好了…一起…守护。” 对他而言,这并非负担,而是融入骨血的使命与荣耀,是叶楚雯点燃他生命之火后,他唯一能回馈的方式。

两人的交流也日渐深入。叶楚雯开始用简单的部落词汇和手势,结合图画,向他讲述“外面”的世界——不是现代,而是她所知的、关于草原、沙漠、高山、大海的壮阔景象。少年听得如痴如醉,眼中闪烁着对未知世界的好奇光芒。他也开始断断续续地向叶楚雯讲述部落的传说,关于“源”之心如何带来丰饶,关于祖先如何与巨鹰搏斗获得栖息之地,关于那些隐藏在河谷深处、据说有奇异力量的古老岩画。

一个繁星满天的夜晚,部落举行了小型的篝火聚会,庆祝一次成功的狩猎。羊肉在火上烤得滋滋作响,油脂滴落,香气四溢。简单的骨笛和皮鼓敲打出欢快的节奏,男女老少围着篝火,踏着简单的舞步,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火光跳跃,映照着每一张质朴的脸庞,驱散了深秋的寒意。

叶楚雯坐在外围,感受着这份原始而纯粹的欢乐。少年“车”坐在她身边,手里拿着一个刚烤好的、用树叶包裹的羊腿肉,小心地吹凉了,递给叶楚雯,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分享的喜悦。

“尝尝!最…嫩的!” 他努力表达着。

叶楚雯笑着接过,咬了一口。肉质确实鲜美,带着粗犷的烟火气。她看着少年期待的眼神,用力点头:“好吃!谢谢你,车。”

少年开心地笑了,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火光在他脸上跳跃,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映着篝火的暖光,也映着叶楚雯含笑的脸庞。

就在这时,篝火旁,一个身材健硕、脸上涂着红色油彩的战士站了起来。他是部落里最优秀的猎手之一,名叫“岩”。他敲了敲手中的骨棒,吸引了大家的注意。他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人群,最终落在了外围的叶楚雯和少年“车”身上,带着一种复杂的神色——有敬畏,有试探,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神使大人!” “岩”的声音洪亮,盖过了鼓点和谈笑,“您为我们带来了‘星火’,拯救了‘车’,部落感激不尽!今晚欢聚,不知神使大人,能否也让我们见识一下…‘星穹之裔’真正的力量?也好让大家心中更有底气,知道我们守护的‘源’之心,有着怎样的光明!” 他的话语看似恭敬,却带着一种隐隐的煽动和期待。

篝火旁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叶楚雯身上。跳舞的人停下了脚步,咀嚼的人忘记了吞咽。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篝火噼啪的爆裂声。好奇、期待、敬畏、还有一丝对未知力量的恐惧…各种情绪在无声中交织。

叶楚雯的心微微一沉。她看着“岩”那双在火光下显得格外锐利的眼睛,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图。这不仅仅是对力量的渴求,更是一种试探,一种想要确认这位“神使”是否真如传说般强大,是否能真正成为部落倚仗的…评估。部落需要信心,尤其是在“虚空之影”的阴影并未消散的当下。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颈间的黑石。少年“车”敏锐地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和叶楚雯的沉默。他猛地站了起来,小小的身体绷得笔直,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小兽,挡在叶楚雯身前,目光毫不畏惧地迎向高大的“岩”。他手臂上那点淡金纹路在紧张和守护意志的驱动下,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如同皮肤下流淌的熔金细线,散发出微弱却不容忽视的暖意和威压。

“不许…逼她!” 少年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和他平时沉默寡言的样子判若两人。那份被“星火”点燃的守护本能,在面对叶楚雯可能被“逼迫”时,爆发出了惊人的气势。

“车!” 大祭司低沉而威严的声音响起,他不知何时也来到了人群边缘,骨杖顿地,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深邃的目光扫过“岩”,带着无声的警告,然后落在少年身上,眼神复杂,既有对少年维护叶楚雯的欣慰,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少年对叶楚雯的维护太过外露和激烈了。

大祭司的目光最终转向叶楚雯,带着询问。

叶楚雯轻轻拉住了少年紧绷的手臂,安抚地捏了捏。她能感受到少年手臂肌肉的僵硬和那点星火印记传来的灼热温度。她站起身,走到少年身边,与他并肩而立,面向所有族人。

“我的力量,” 叶楚雯的声音清晰而平静,用她能表达的最准确的部落词汇缓缓说道,“不是表演,也不是威慑。它源于血脉,只为守护而生。它净化了污染,点燃了‘车’的希望之火,也灼伤了‘虚空’的眼睛。这,就是它的证明。” 她指了指少年手臂上清晰可见的淡金纹路,又指向议事厅的方向——那里封印着被重创的“眼珠”核心。

她没有召唤光芒,没有展示任何炫目的神迹。她的平静和话语中蕴含的力量,比任何表演都更有说服力。她颈间的黑石在篝火映照下,那点淡金星芒似乎也微微闪烁了一下,呼应着她的意志。

族人们看着并肩而立的两人——神使大人平静而坚定,少年“车”则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小狼,手臂上的光芒是无声的宣言。那份无需言说的默契与守护意志,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力量场。

“岩”脸上的油彩似乎掩盖了他表情的细微变化,他沉默了几秒,最终微微躬身:“是岩冒昧了。神使大人的力量,我们已亲眼见证其威能,不敢再有质疑。” 他退回了人群,篝火旁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但那份对叶楚雯的敬畏,更深了一层。

篝火晚会继续,但叶楚雯和少年“车”没有再待下去。少年依旧紧绷着,警惕地护在叶楚雯身侧,直到远离了人群的喧嚣,走到安静的河谷边。

月光如水,洒在潺潺的溪流上。少年才慢慢放松下来,手臂上的光芒也渐渐隐去。他低着头,闷闷地说:“他…不好…想…逼你…”

叶楚雯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月光下,少年的侧脸线条清晰,带着未脱的稚气和一种执拗的倔强。她心中柔软,伸手轻轻抚平他因为紧张而微微皱起的眉头。

“我知道,‘车’。谢谢你保护我。” 叶楚雯的声音很轻,带着暖意,“但是,力量不是用来炫耀的,就像你送我那块石头一样,它的意义在于守护,不在于展示给别人看。懂吗?”

少年抬起头,月光落进他清澈的眼底。他似懂非懂,但叶楚雯话语中的温柔和理解,让他心中的那份戾气和紧张消散了。他点了点头,小声说:“嗯…守护…不给人看…”

叶楚雯笑了。她看着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溪水,又看了看身边这个心思纯粹、只认死理的小守护者,心中那份沉重的使命感似乎也轻盈了一些。至少此刻,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几天后的一个清晨,负责取水的妇人惊慌失措地跑回部落,带来了一个让所有人色变的消息:

“水!河谷上游的水源…水变浑浊了!还…还有股怪味!有…有羊喝了那里的水,倒下了,身上…身上好像长出了黑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