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前面虔诚祷告的唐十，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动静猛地惊回了神！他下意识地回头，合十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脸上带着混杂着惊吓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满。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开口斥责猴子的鲁莽破坏公物行为。
然而孙悟空只是冷冷地扫了一眼那被自己砸出的裂纹，又冷冷地扫过唐十和惊魂未定的八戒，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满是不屑的弧度。那眼神分明在说：“罚？老子还怕这点破分？要不是那该死的紧箍咒后台监控……”
他根本没给唐十开口的机会。手腕一收，金箍棒瞬间缩小如针，灵活地转回掌心。他像是拂去一点灰尘般，随手拍了拍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玉屑。目光再次投向那堵住前路的辉煌，只剩下一片化不开的冰层。
“呵……”又一声冷笑，带着金石的摩擦声，消散在刺眼冰冷的金光里，“……继续折腾。”
空气再次陷入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地上那狰狞的裂痕，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一瞬间爆发的、属于斗战胜佛的狂暴和憋闷。任务推进？对他而言更像是重复低效的代码执行。效率？那是猴子心头最大的讽刺，空有无敌武力，却得按照天庭那套慢吞吞、处处受限、充斥着形式主义垃圾时间的流程剧本去走。
沙悟净默默低下头，视线落在那几道破碎的裂痕上。那感觉，就像是孙悟空刚才狠狠砸碎了他心中最后一点关于“团队协作”和“目标一致”的幻想。裂痕像冰冷丑陋的伤疤，刻在神圣洁白的地面上，也刻在他早已麻木的心底。
就在这时，一阵气流微妙的扰动。
是孙悟空动了。
那猴子似乎是站得有些不耐烦，终于从原地踱开了步子。只是方向并非朝前，而是看似随意地向侧面溜达，正好向着猪八戒瘫坐的那个柱子角落。
沙悟净正微微垂着首，保持着后勤人员的低姿态，扛着行李，维持着不易引人注目的固定位置。眼角余光却捕捉到了这道移动的身影。
几乎是一种融入本能的反应，沙悟净极其自然地将身体的重心放得更低了一些，头也垂得更深。宽大的肩背下意识地向前倾，恰好将自己魁梧的身躯，更大面积地隔在了孙悟空走动的路线和他本身所处位置之间。这个动作细微得像是被风带起的灰尘，目的只有一个——尽量减弱自己的存在感，在这个神经紧绷、极度压抑的灵山脚下，让那尊煞神当他是个背景板，一个无关紧要的NPC。
孙悟空果然看都没看他。猴子径直踱到柱子旁，高大的身影在八戒瘫坐的肥硕肉团旁投下一道浓重的阴影。八戒似乎也感觉到了阴影的迫近，不安地扭动了一下他那庞大的身躯。
气氛有微妙的变化。
沙悟净屏住了呼吸。不是紧张，而是一种久经沙场的生存本能被激活了。他保持着头颅低垂的姿势，如同凝固的雕塑，却将所有的注意力，凝聚在了两片小小的耳朵蜗。那两片小小的肉，此刻如同最精密的雷达，调节着最敏锐的捕捉频率。
有声音飘来，压得很低，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质感，是孙悟空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伴随着一股几乎化为实质的烦躁气息，吹过同样屏着气、竖着耳偷听的八戒头顶：
“听见观音跟财神刚才在角落嘀咕没？佛祖新下的法旨……又他妈的抠细节！强调劫难要贴合‘时代背景新需求’，要体现‘多元化’，要‘沉浸式’……我操！怎么不叫他们自己去沉浸！”
沙悟净心中一凛。新要求？沉浸式？这意味着什么？更难搞的妖怪？更复杂的剧情线？还是……更多需要他来收拾的烂摊子？
一阵沉默。八戒可能是在点头或者在吞咽口水。
孙悟空的声音再次响起，更低，更冷，带着一种残忍的算计，像冰冷的刀子刮过耳膜：
“……这次重启……跟前面那几次一个鸟样……八十一？九十九？我看……悬……”那口气带着十足的笃定，“卡死在终点线前是铁板钉钉的事儿！”
沉默再次降临，比刚才更沉重。沙悟净几乎能“听”到八戒那颗肥胖心脏在沉重地擂鼓。
然后，孙悟空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是终极的方案，带着一股破釜沉舟又无比轻贱的阴冷：
“……得留后手……实在不行……”
沙悟净的神经骤然绷紧到了极限！像一根拉到极致将要断裂的弓弦！
“……老办法……总得要人背锅重启……找个‘意外’……让他……”
孙悟空的声音压到了极致，几乎是气音，但沙悟净那如同最敏锐探测器般的耳朵，清晰地捕捉到了那最后几个带着致命冰锥的字眼：
“……让老沙……‘失误’一下。”
噗通……噗通……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沙悟净清晰地听到了自己血液冲向头顶的呼啸声，听到了心脏在胸腔里骤然失控的狂跳！那声音巨大得像是鼓槌直接敲击在肋骨上，震得他灵魂都在发抖！
血液！
冰冷！像万年冰川深处冻透了的钢针，刹那顺着脊椎窜遍全身！四肢瞬间失去知觉！
心脏！
又被滚烫的岩浆狠狠灼穿！是愤怒！是绝望！是累积九世的憋屈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点燃，瞬间焚烧成足以焚毁一切的业火！
是他？！
第九次那个【黑风袈裟】？！
是策划好……等着他来“失误”？！
那冰冷的计划，那赤裸裸的轻蔑，那将他视为可以随意抛弃、牺牲的“工具”和“BUG处理器”的残忍定位……
九世轮回的辛苦，那被反复刻在耻辱柱上的失败记录，每一次默默背下的黑锅，每一次替人收拾的残局，每一次被扣除的绩效点，每一次被鄙夷的眼神……所有累积的、被他强行用麻木压进意识最深处的剧毒淤泥，在这一刻，被那两个冰冷的字眼——“老沙”——像点燃了引信的终极导火索。
“失误”一下？！
沙悟净的头颅垂得更低了，几乎完全埋进了自己宽厚的胸膛阴影里。没有人能看到他此刻的表情。
他所有的面部肌肉似乎都凝固了。没有抽搐，没有扭曲。只有两片紧抿的厚实嘴唇，线条绷紧如钢铁铸造，失去了最后一点血色，微微颤抖着。那是一种极致的紧绷，仿佛下一秒就会崩裂开来，溢出那积攒了无数个世界的滔天恨意和不甘！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老办法”！
这就是他在这个“永恒项目组”里真正的定位！
一个完美的人形“系统重启按钮”！一个内置的、可牺牲的冗余备份！
冰冷的光依旧笼罩着一切，华丽庄严的白玉砖石，璀璨神圣的金顶佛光。可沙悟净的视野里，却只剩下一片彻头彻尾的黑暗与彻骨的冰冷！
灵山？
哪有什么彼岸！哪有什么解脱！
眼前的金光万丈，脚下的白玉大道，不过是一个巨大、精密、无情运转的冰冷系统投射出的华丽虚影，而他就站在这个无尽循环的核心坟场上。
九世轮回的无效性带来的窒息感，最终被这赤裸裸的终极背叛，锻造成了一颗冰冷、坚硬、布满尖刺的黑色种子。
愤怒！
足以焚烧一切的愤怒！终于……在他流沙般沉寂了太久的心底，发出了第一声微弱的、震耳欲聋的咆哮，狠狠扎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