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脚下的寂静，是被骤然撕裂的。
就在孙悟空那饱含不屑和暴戾的“失误”二字刚刚在冰冷的空气中消散不久。那两个字像两颗烧红的钉子，狠狠楔进沙悟净的耳膜深处。
毫无征兆！
头顶那片原本只是浩瀚流淌、折射着庄严金光的云层，猛地发生了急剧的扭曲！
仿佛有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插入其中，用力一攥！无数翻涌的云雾被强行压缩、挤压、向内塌陷！空间的褶皱剧烈收缩，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类似古老金属结构过度承载的呻吟！瞬间塌陷的中心点爆发出刺目的白炽光华！
那光，惨白，冰冷，纯粹的能量聚合体。没有温度，只有强度。它像一柄贯穿天地的高能探照灯，在刺耳的空间压缩音效达到顶点时，猛地向下，将下方灵山脚下一隅区域完全笼罩！
光柱中心，并非实体光束。而是一片巨大到令人窒息的、边缘流淌着电弧蓝边的半透明悬浮光幕——云镜！
镜面微微波动，如同投入巨石的极深寒潭水波，荡漾着非自然的能量涟漪。镜面稳定下来的刹那，一幅清晰得纤毫毕现的画面瞬间投射而出，霸占了整个光柱范围。
凌霄宝殿……不，是“凌霄宝殿3.0”。一个被升级改造过的、混合了传统中式神殿宏大结构与冰冷未来风格的诡异空间。
巨大的盘龙金柱支撑的穹顶高耸入云，仙气缭绕（多半是某种恒定温度恒湿恒香氛系统）。但金柱旁边，悬浮着巨大而毫无生气的玄色金属巨碑，表面蚀刻着密密麻麻、不断流动的复杂神纹编码和图表，散发着令人晕眩的数据流蓝光。地面是温润古朴的昆仑白玉铺就，其上却悬浮着一个个或圆或方的半透明能量操作台，投影着各色图表、任务进程条和警示灯。身穿华丽云纹仙袍的神官们神情或肃穆或焦虑，但大部分都埋首在自己的操作台前，或是在悬浮的能量阶梯上匆匆穿行，活像巨大服务器集群矩阵中奔波忙碌的插件。空气里弥漫着极度的“专业”和“高效”，但那是一种无机质的、高度压迫感的、被精确到毫秒的日程表和KPI驱使着的氛围。没有一丝属于“天庭”该有的逍遥仙意。
整个画面透着一股庞大、精密、冰冷、压抑的超级中央处理核心的气息。
而此刻，这巨大的云镜画幅核心位置，被一个身影占据。
玉帝！
“天庭CEO”的名号，沙悟净不止一次在底层神仙交头接耳或私下抱怨时听到过。今日一见，方知这绰号的分量远胜那虚无缥缈的九五之尊。
那身影端坐在一张造型奇特的巨大宝座上。说是宝座，更像某种基于人体工学设计的、覆盖着暗纹金属和流动能量光带的指挥椅。玉帝一身玄黑底色、饰以繁复云纹和星图金线的长袍，端坐如山。他的面容在云镜的能量渲染下，有种非人的清晰和僵硬。五官棱角分明，如同最顶级的仙玉雕刻而成，不带一丝皱纹或细微的情绪波动。双眼深邃异常，不是黑洞般的吞噬感，而是两枚精心打磨的、用以观察微观世界最新科技产物的完美冰透镜，冰冷地倒映着整个凌霄殿以及……通过云镜回传的灵山脚下景象。
他的眼神扫下来，落在停滞的师徒四人（马）身上时，沙悟净感觉自己的背脊瞬间僵硬，每一寸皮肤都像被无数细密的冰针同时刺入。那目光穿透了云镜，穿透了空间，精准地锁定了他，穿透了他那身被风沙磨砺得粗粝的僧袍和皮肉，直接审视着他意识最底层那点刚刚开始萌芽的、愤怒的黑色种子！
冰透镜的倒影里，沙悟净看到了渺小如尘埃的自己，僵硬地扛着行李，低垂着头颅，像一尊被固定在展柜里的劣质泥胎。一种赤裸裸的、被最先进仪器剖析的寒意瞬间冻结了骨髓。
玉帝开口了。
声音并非直接灌入耳中。而是像一种高维震动，直接作用于空间。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极权威，如同冰冷的钢印砸在灵魂里。
“取经项目组。”声音平稳，毫无波澜，却字字千钧，砸得空气都在嗡鸣，“第十次重启。”
开宗明义。没有寒暄。没有神圣感召的废话。只有冰冷的项目重启命令和版本号。
“三界稳定工作联席会的决议非常明确。”冰透镜般的视线缓慢扫过唐十合十的手、孙悟空那根似乎随时准备暴走的棒子、八戒塌陷的身形、白龙马覆盖着鳞片不安踩踏的马蹄，“西天取经，是本年度天界最高优先级核心项目。其成败，直接影响三界和谐指数、香火信仰转化率、轮回秩序稳定度三大关键考核指标！”
三大KPI！像三座无形巨山骤然压下！沙悟净甚至能听到自己体内那根叫做“背锅”的神经在咯吱作响！每一次失败重启，这考核指标就把他压得更扁一层！
“目前，项目关键路径节点进度，严重滞后！”玉帝的声音略略提高了一个刻板的分贝线，“灵山签到激活指令延误……”冰透镜的目光精准地落在前面那光洁平整却纹丝不动的白玉地界碑上，“系统判定：停滞时间已超过临界阈值！此乃重大事故隐患！”
停滞就是罪！
“系统监控显示，项目组状态……懈怠！”这一次的目光带着实质性的审视压力，重重砸在八戒那摊软在地的肉体和孙悟空抛接着金箍棒的烦躁动作上，“目标不明晰？行动力不足？抑或是……”那双冰透镜的焦点似乎凝聚了一瞬，掠过唐十脸上残存的茫然，最终落在低垂头颅、扛着巨大行囊的沙悟净身上，“后勤保障与团队协作流程……出了致命问题？！”
沙悟净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那只无形的眼狠狠攥住！他感觉空气瞬间稀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肺叶的铁锈味。“致命问题”四个字在他意识里不断轰鸣放大！第九世、第七世、第五世……每一次失败的记录画面在他脑中闪回，每一次的“事故报告”里，他的卷帘序列号总在显眼位置标注着！他知道那冰冷的系统早已把他定性为“最不稳定的风险因子”！
不行……不是现在……不能在这里……那愤怒黑色的种子在灵魂深处疯狂挣扎，试图顶破压在上面的层层冻土！
“鉴于项目重大性与刻不容缓的交付压力，”玉帝的声音重新回到那种绝对平稳的数据宣读模式，“凌霄殿决策中心敕令：立即执行！严格遵照‘九九八十一难标准化操作流程指南（版本15.7.3）’，补足关键节点缺失，确保‘劫难积分’完整达标！最终交付真经，不得有误！” 他把“不得有误”四个字咬得极重，如同最后通牒的封条！
目标明确——凑足81点劫难积分！手段明确——遵照冰冷死板的指南手册！后果明确——不得延误！
冷冰冰的指令，如同程序逻辑链的终极闭环。
云镜的画面并未停留在玉帝身上，而是极其自然地——或者说，为了体现天庭的“高效协作”与“同步决策”——划出了一圈数个悬浮的“分屏视窗”。如同在凌乱的办公室大屏幕上投放几个临时参加视频会议的高管窗口。
沙悟净麻木抬起的目光，恰好捕捉到其中一个打开的视窗。
是炼丹司区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