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头,更加沉重地低下。如同被判处极刑的囚徒。扛着行李卷的肩膀,以一种更加绷紧、更加凝固的姿态,僵硬地向前。
他抬起脚。
那脚步依旧沉闷,落在白玉砖石上却发出了一声异样的、仿佛踩裂了什么的轻响!没人听见!或者说,没人会在意!
他动了。
不是冲向唐十。而是以一种极其缓慢、如同提线木偶卡顿运作的姿态,僵硬地、一步一步地、向着那位还在合十祈祷、似乎对身后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的年轻圣僧挪去。
每一个步伐,都像在淌过烧红的烙铁。每一次肩头那巨大行李包的晃动,都像是在无情撞击着他灵魂深处最后一点残存的、名为“沙悟净”的微光。麻木的躯壳之下,冰层之底,是喷薄的岩浆和愤怒的咆哮!但他脸上,却如同蒙着一张厚实的、名为“后勤保障沙悟净”的面具。没有表情,空洞如同无星的永夜。眼神直勾勾地只看着脚下那一点点地砖移动的纹路,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那条冰冷无情的行进轨迹。
近了。距离唐十的背影只有三步之遥。
观音紧张得攥紧了那枚发烫的玄铁佛牌,指节攥得发白!悬浮光影里那个代表沙悟净的红点正无限逼近代表唐十的蓝点!系统判定条件准备激活!
孙悟空发出一声极其细微、如同刀片划在寒冰上的嗤笑!金箍棒无聊地在地上又磨蹭出一道白印。
猪八戒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肥肉颤抖。
沙悟净伸出了手。
不是凶徒擒拿的手势。那动作甚至有些迟缓,有些生涩。手臂抬起得很高,像是关节里灌满了生锈的齿轮,发出无声的摩擦滞涩感。巨大的手掌张开,五指僵硬——这只手,本该是挥降妖宝杖降妖除魔,或者挑起千斤重担的手!此刻,却被剧本强行扭曲,要去扮演污浊的掳掠者!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唐十那件朴素的僧袍一角之时——
“等等!道具!”沙悟净的声音响起!干涩、嘶哑、如同两块生了厚厚铁锈的金属片强行摩擦!这声音打破了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意外之声惊得一顿!连观音疯狂刷新数据的手指都停滞了零点一秒!
沙悟净仿佛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这不合时宜的干扰。他保持着那抓取的姿势,僵硬地停在半空,头颅依旧低垂,声音平板得没有一丝波澜,只陈述着“后勤保障”的职责,指向远处地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要……弄乱……装混乱……那个……备用僧衣包袱……可以扯开……散在地上……算破坏物证……现场更真……”
观音顺着他的指向看去!没错!那是沙悟净作为后勤打包行李时多预备的一份御寒僧衣卷(占地方但一直没舍得扔)!一个在规则内、且能增加“混乱度”的道具!她眼中瞬间爆发出绝境中的一丝亮光!这木头!居然这时候想着这点!
“好!快!就它!八戒!你去拿!”观音急声指挥!
“哦……哦!好嘞!”猪八戒虽然不明所以,但巴不得有活儿干,急忙小跑过去捡起包袱。
趁着这微小的拖延!沙悟净那只悬停在唐十背后的手,极其隐蔽、极其迅速地、如同毒蛇吐信般收回!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刺入掌心!一滴滚烫的血珠,无声地滴落在冰冷白玉地面,砸成一个瞬间干涸、微小却刺目的暗红印记!
“行动!”观音一声令下!佛牌数据剧烈刷新!
沙悟净再无任何理由拖延!那只沾着血迹、紧握成钢铁般的拳头,被无形的剧本之力,强行再次张开!这一次,没有犹豫!带着一种将所有屈辱碾碎成粉末的、自毁般的决绝!猛地向前一探!
他终究没有去撕扯唐十的僧袍。
那只大手,重重地、带着毫不掩饰的粗鲁力量,一把抓住唐十腰间系着的那根洗得发白的陈旧布腰带!紧接着猛地向侧后方一拽!
“啊——!”
唐十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合十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松开!身体如同断线木偶,被那股巨大得离谱的力量强行拖离原地!踉跄着向后栽倒!那清秀年轻的脸庞上写满了真实的惊愕和被粗暴对待的无措!
“师父!”猪八戒恰到好处地发出一声浮夸到极致的嚎叫!那嗓子,三分惊讶,七分装腔作势!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硕大野猪,猛地跳了起来!与此同时,他手里那个充当“重要道具”的僧衣包袱被他胡乱地、用力地朝半空一抛!
嘶啦——!
脆弱的包袱皮根本无法承受他恐慌之下爆发的蛮力,如同破布一般被凌空撕裂!几件灰扑扑的旧僧衣打着旋儿天女散花般纷纷扬扬洒落下来!其中一件正巧落在了踉跄后退的唐十头上,彻底盖住了他惊愕的脸!
“妖精!安敢放肆!吃俺老孙一棒!”
孙悟空那标志性的、如同铁器刮擦玻璃的尖啸终于响起!金箍棒应声而出!嗡鸣着带起一道肉眼可见的恐怖气浪!目标却并非“恶徒”沙悟净!那巨大的棒头如同戏台上演员走位般精准地……狠狠砸在沙悟净侧后方半尺之外、一块凸起半寸的装饰性白玉兽首之上!
轰隆!!!
碎石玉屑如同烟花般炸开!无数尖锐的白色碎屑在巨大冲击波裹挟下,如同无数雪亮的刀片,暴雨梨花般疯狂射向四周!场面瞬间“惨烈”无比!视觉效果瞬间拉满!
“啊呀!”猪八戒夸张地就地一个懒驴打滚(熟练程度令人发指),嘴里还配合地大喊,“猴哥小心!这妖怪好生歹毒!放暗器!师父快躲开!” 他翻滚时,“不小心”又踢飞了几块散落的僧衣布片。
沙悟净的身体在棒风气浪冲击下象征性地晃了晃——这是剧本设定好的“受创微仰”。借着这股冲击力,那只抓着唐十腰带的手用力向侧后一推(更像是顺势一送),唐十便极其自然地扑倒在地,挣扎着试图摆脱罩在头上的僧衣包袱布,口中发出闷闷的“唔唔”声。
“别跑!”沙悟净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冰冷的、毫无情绪的字眼。这是剧本里他唯一的台词!他猛地转身,做出了一个扑杀的动作,目标却并非地上挣扎的唐十(剧本要求他必须离开现场制造“失散假象”),而是……那个被打碎的白玉兽首旁边,一个空空如也的角落!
他魁梧的身影,在漫天飞舞的玉屑和僧衣破布中,带着一种沉重的、如同背负了九世轮回所有冤屈的悲壮感,一头撞进了那片被观音玄铁佛牌系统标识为“劫难事件高亮区域”的指定位置!
“嗖”的一声轻响。仿佛一道残影掠过。
沙悟净消失了。
如同投入沸水的雪片。
不是神通,是观音菩萨在玄铁佛牌上紧急启动预设的“低级障眼法程序”——一个一次性的、廉价的环境伪装小插件,专门配合“掳走消失”剧情的场景。
混乱。残骸(兽首残片)。散落的重要物品(僧衣)。“受惊”瘫坐在地的猪八戒(他在喘粗气,像是刚跑完马拉松)。挣扎着掀掉头上破布、脸上沾着灰一脸“惊魂未定”和茫然(三分真七分本能的)的唐十。还有手持金箍棒、周身金毛凛然竖立、眼神冰冷锁定“妖怪”消失方向、扮演着“愤怒追击”姿势的孙悟空。
完美符合“失散劫难”经典模板要素。
现场陷入一片人造的狼藉与混乱中。
除了风声和猪八戒夸张的喘息,一片死寂。连空气都凝固了。
沙悟净只是被简单的障眼法传送到了百丈外一片被山岩遮挡的视觉死角枯草地。他没动。魁梧的身体如同泥塑木雕,僵硬地杵在及膝的枯黄蒿草中。一只胳膊还保持着那个可笑的“消失前扑击”的动作姿态。脸上依旧是那副冰冷的、如同戴了面具的麻木。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用力抓住唐十腰带的手掌,此刻掌心刺痛无比!那是四个深深的、被指甲刺穿皮肉的圆形小洞!粘稠温热的液体正从指缝中不断渗出,滴滴答答落在他脚下的枯草上!那是血!是他心底被彻底撕裂的尊严淌出的第一道实质创口!
几息之后。
嗖!光!
一道熟悉的、带着焦躁味道的能量光束再次精准落下,这一次直接将观音菩萨那道能量化身投射到了沙悟净所在的枯草洼前!她根本没看沙悟净此刻的狼狈姿态,也对他脸上是否挂着屈辱毫不在意!那双深陷在黑眼圈里的眼睛死死盯着手中玄铁佛牌上悬浮的光屏!那红色的倒计时数字已经缩减到几乎为零!
“时间到!结束!立刻归位!”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手指在光屏上几个关键虚拟按钮上疯狂点击!【劫难流程结束确认】!【场景冻结存档】!【演员就位通知】!
沙悟净身上的低级障眼法光芒瞬间消失。他就像突然被从另一个图层硬扯回主舞台。
观音看都不看他,猛地一挥手!
又是一道光束笼罩沙悟净!一道传送术!目的地——混乱现场!
沙悟净眼前景物瞬间模糊扭曲!再清晰时,已经回到了那片“劫后”狼藉的白玉地面上!站在了唐十、孙悟空、猪八戒围拢的半圈外几步之地。他依旧保持着那副沉默、扛包的样子。低垂着头。只是那只垂在身侧的手掌,在僧袍宽大袖口的遮掩下,悄悄地、极其用力地、死死攥成了一个不断滴血的拳头!
“师……师父!您没事吧!老猪我跟那厮拼了!”猪八戒见沙悟净回来,立刻入戏,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冲向正被孙悟空(象征性地)扶起的唐十面前,表达着忠心。
“阿弥陀佛……惊扰……着实……惊扰……”唐十眼神还有些发直,显然这“沉浸式体验”的后劲还在。他下意识地整理着被扯歪的衣襟腰带,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沙悟净巨大的指痕和力道。
孙悟空早已收起金箍棒,恢复了那副看戏的状态,眼神掠过沙悟净僵硬的身影,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近乎怜悯的嘲弄。
观音菩萨根本无暇理会这蹩脚的演员们如何收场谢幕。她的全部精神、全部的疯狂都聚焦在那块巴掌大的玄铁佛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