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林晚星第一次踏进青石巷时,是个梅雨季的午后。雨丝像被扯断的银线,斜斜地织在黛瓦白墙上,把整条巷子泡得发潮,空气里飘着老木头的醇厚、青苔的清苦,还有远处人家飘来的桂花糕甜香,混在一起,是苏州老城独有的、让人安心的凉味。她攥着外婆临终前塞给她的牛皮纸信封,指腹反复蹭过封面上模糊的“沈”字——那字迹是外婆晚年写的,手劲不足,笔画却透着股执拗。脚步在巷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顿了顿,树身缠着深绿色的藤蔓,枝桠上挂着几个褪色的红灯笼,风一吹,灯笼晃悠悠的,像在跟她打招呼。

信封里只有一张泛黄的信纸,是外婆年轻时用的花笺纸,边角微微卷起,上面的字迹娟秀却带着几分仓促:“若有一日晚星寻来,烦请转交余下信笺,就说我守了一辈子,没等错。”外婆没说“沈”是谁,也没说余下的信笺藏在哪,只在弥留之际,枯瘦的手紧紧攥着她的手腕,眼神亮得吓人:“去苏州,平江路,青石巷,找开旧书店的人……一定要去。”林晚星那时候只知道哭,直到外婆的手垂下去,她才发现,信封的夹层里还夹着半块绣着梅花的丝帕,丝线磨得发亮,显然是被摩挲了无数次。

巷子里的房子多是白墙黛瓦,门牌号被雨水浸得褪了色,有的门楣上挂着“某某公馆”的旧木牌,有的则贴着崭新的春联,新旧交织,倒显出几分烟火气。林晚星穿着米色的雨靴,踩着青石板路往里走,“笃笃”的声响在空荡的巷子里撞出细碎的回音,惊得墙根下的蜗牛缩了缩壳。走到中段时,她看见一扇朱漆木门,门楣上挂着块梨木牌,上面刻着“故纸斋”三个字,字体是旧旧的隶书,边角被岁月磨得发亮,木牌下方还垂着一串黄铜风铃,沾着雨珠,亮晶晶的。

门没关严,留着一道缝,隐约能看见里面昏黄的灯光。林晚星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门,风铃“叮铃”响了一声,清脆得像初春的冰裂,惊飞了屋檐下躲雨的麻雀——那几只麻雀扑棱着翅膀,落在对面人家的瓦顶上,歪着头看她,像是好奇这个陌生的来客。店里很暗,只有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旧书桌,桌上放着一盏青瓷台灯,暖黄的光洒在摊开的线装书上,映出纸页上细密的竖排文字。一个穿藏青色对襟衫的老人正坐在桌前,背挺得很直,头发花白却梳得整齐,用一根乌木簪子挽着,手指上戴着一枚银戒指,戒面是小小的梅花纹,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请问,您是这里的店主吗?”林晚星的声音有些发紧,她把牛皮纸信封递过去,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发凉,“我外婆让我来的,她叫苏曼卿。”

老人抬眼时,林晚星看见她的眼睛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眼角虽有皱纹,却透着股温和的锐气。她接过信封,指尖触到纸面时顿了顿,像是摸到了什么滚烫的东西,然后慢慢拆开——拆信的动作很轻,仿佛怕弄坏了这张脆弱的信纸。老人看信的速度很慢,嘴唇轻轻动着,像是在默念上面的字,手指偶尔会拂过“守了一辈子”那几个字,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易碎的珍宝。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像是许久没说话:“你外婆……走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