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上个月十五,”林晚星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她走的时候很安详,就是一直攥着这个信封,说一定要交给您,还说……还说让您别怨她。”

老人叹了口气,那口气很长,像是从旧时光里叹出来的,她起身走到书架后——那书架是老松木做的,刷着清漆,能看见木材的纹理,上面摆满了线装书、旧杂志,还有一些用牛皮纸包着的档案袋。老人踩着木梯,从最上层抽出一个樟木箱,箱子是深棕色的,铜锁已经生了锈,却擦得很干净。她把箱子放在书桌上,轻轻打开,一股淡淡的樟脑味飘出来,混合着旧纸张的气息,瞬间填满了整个屋子。箱子里铺着一块蓝布,上面整整齐齐码着一叠信笺,全是用牛皮纸信封装着,信封上用钢笔写着年份,从“1952”“1953”一直排到“2022”,字迹从刚劲有力慢慢变得有些颤抖,却始终工整。老人拿起最上面的一个信封,递给林晚星:“这是你外婆写给沈砚之的第一封信,也是他收到的最后一封信。”

林晚星愣住了,手指捏着信封的边缘,有些不敢相信:“沈砚之……是您的家人吗?”

“是我父亲,”老人说,她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雨水的气息涌进来,带着一丝凉意,“他走了二十年了,走之前把这些信交给我,说如果有一天苏曼卿女士或者她的后人来,就把这些信都给他们。他说,他欠苏女士一辈子的等待,没能当面说句抱歉,这些信,是他唯一能还的债。”

窗外的雨还在下,敲在窗棂上,淅淅沥沥的,像在讲一个漫长的故事。老人给林晚星倒了杯热茶,杯子是粗陶的,上面印着小小的兰草纹,茶是苏州本地的碧螺春,叶片在水里舒展,散发出淡淡的清香。“你坐,”老人指了指书桌前的木椅,“我跟你说说他们的事吧,这些事,我父亲跟我讲了一辈子,我怕再不说,就没人记得了。”

1952年的苏州,平江路比现在热闹得多。那时候的苏曼卿才十五六岁,是平江路“苏绣坊”的绣娘,老板是她的母亲。苏曼卿生得好看,皮肤是江南女子特有的白皙,眼睛像浸在水里的杏仁,穿一身月白旗袍,梳着两条麻花辫,辫梢系着粉色的绸带。她坐在绣架前绣手帕时,总能引来不少路人驻足——不是因为她的模样,是因为她的手艺。别人绣牡丹,是艳俗的红;她绣牡丹,花瓣边缘能透出淡淡的粉,像是沾着晨露;别人绣梅花,是单调的白;她绣梅花,能在白色里绣出细微的银灰,像是雪落在花瓣上。

沈砚之是从上海来的学生,在苏州美院读书,学的是国画。那时候的他才十八岁,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学生装,背着一个帆布画夹,周末常来平江路写生。那天他坐在苏绣坊门口的石阶上,想画对面的老槐树——那棵老槐树比现在粗,枝桠遮天蔽日,夏天能挡半个巷子的阴凉。他低头调颜料时,听见绣坊里传来“嗒嗒”的声响,抬头一看,正好看见苏曼卿低头穿针。阳光落在她的发梢上,像撒了一层金粉,她的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手里的丝线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我父亲说,那是他第一次见有人把丝线绣出光来,”老人的手指轻轻拂过桌上的信笺,眼神变得悠远,“他愣了半天,连画笔都掉在了地上。后来他鼓起勇气,走进绣坊,问苏女士能不能把她的绣品当写生模特。苏女士当时脸都红了,半天没说话,最后还是她母亲笑着答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