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从那以后,沈砚之每个周末都会来苏绣坊。他不总写生,有时候会帮苏曼卿整理丝线,有时候会给她讲上海的事——讲外滩的洋楼,讲南京路的电车,讲他家里的老钟表。苏曼卿话不多,总是安静地听着,手里的针线却没停。她会给沈砚之绣手帕,上面绣着小小的梅花,“你的名字里有‘砚’字,”苏曼卿把帕子递给他时,声音细得像蚊子叫,“砚台配梅花,最雅致了。”沈砚之把帕子揣在怀里,贴身放着,脏了也舍不得洗,后来洗得发白了,就叠得整整齐齐,放在画夹的夹层里。

1954年的秋天,沈砚之要回上海工作了。那时候的他已经毕业了,被分配到上海画院当画师。临走前的那天晚上,他约苏曼卿在青石巷的老槐树下见面。那天的月亮很圆,洒在青石板路上,像铺了一层霜。沈砚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银戒指,就是我手上这个,“曼卿,”他的声音有些发颤,“我明年就回来娶你,我已经跟我母亲说了,她很喜欢你。你等我,最多一年。”

苏曼卿没说话,只是把一块绣着并蒂莲的丝帕塞给他。那块丝帕她绣了一个月,莲花开得饱满,莲叶上还绣着小小的水珠。她的眼眶红得像浸了血的胭脂,却强忍着没哭:“我等你,你要早点回来。”

“我父亲回上海后,每个月都会给苏女士写信,”老人喝了口茶,声音有些哽咽,“他会告诉她上海的事,说他在画院画了什么画,说他攒了多少工资,说他看了外滩的雪景,说等攒够了钱,就来苏州买个小院子,院子里种上梅花,让她在窗边绣东西,他在旁边画画。”

那些信,苏曼卿都收着。她把信藏在樟木箱里,每天晚上都会拿出来读一遍,读的时候,嘴角会带着笑。她也给沈砚之回信,写她绣坊里的事——说新来的学徒绣坏了好几块绸缎,说母亲给她做了新的旗袍,说巷子里的老槐树又开了多少花。她还会在信里夹上一片干花,有时候是梅花,有时候是桂花,让沈砚之能闻到苏州的味道。

可1956年的时候,变故发生了。沈砚之的母亲得了肺癌晚期,住进了医院。那时候的医疗条件不好,医生说最多只能活半年。沈砚之是独子,只能留在上海照顾母亲。他急得团团转,写了一封信给苏曼卿,说他要晚些回去,让她别担心,等母亲好些了,他就立刻来苏州。

“那封信,苏女士没收到,”老人的声音低了下去,“那时候的邮递员送信,都是骑自行车走街串巷,那封信在路上丢了——后来我父亲去邮局查,说是邮递员的包破了,掉了一批信,找不回来了。”

苏曼卿没收到信,也没收到沈砚之的后续来信——那时候沈砚之忙着照顾母亲,每天在医院和画院之间跑,根本没时间写信。苏曼卿开始慌了,她每天都去青石巷的老槐树下等,从春天等到冬天,从日出等到日落。春天的时候,槐花开了,落了她一身的白;冬天的时候,下雪了,她的头发上沾着雪,像瞬间白了头。有人劝她,说沈砚之肯定是变心了,让她别等了;也有人给她介绍对象,都是条件不错的人家,可她都拒绝了。“我等他,”她总是说,“他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