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啧,小孽种,嚎什么丧!”龟公啐了一口,“你娘自个儿不检点,在咱们这儿接了客,不知怎的想不开,撞了床头簪子自尽了!脏了我们的地方,还没找你们赔钱呢!”

接客?自尽?

这些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知微浑身一颤。她不懂具体含义,却本能地感到巨大的羞辱和恐惧。

就在这时,一阵更加喧闹的声浪由远及近。状元游街的队伍,正巧经过附近的街口。人群簇拥着那匹神骏的白马,马上的沈聿,红衣墨冠,笑容和煦,正朝这边方向颔首示意。

“爹!爹——!”知微用尽全身力气哭喊,朝着那一片炫目的红色方向挣扎。

许是父女连心,马上的沈聿似乎有所感应,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投向了这偏僻的角落。他看到了被龟公拎在手里、哭得几乎晕厥的女儿,也看到了那卷正被抬上板车的、渗着血的草席。

他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那温润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是惊愕?是痛楚?还是……一丝难以捕捉的慌乱与阴鸷?

只是一瞬。

下一刻,沈聿已飞身下马,排开众人,疾步而来。他一把从龟公手中夺过知微,紧紧抱在怀里。动作看似急切,怀抱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微儿莫怕,爹来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恰到好处的沙哑与悲痛,目光扫过那卷草席,痛心疾首,“这……这是怎么回事?婉娘她……怎么会在此地?昨日我离京赴琼林宴前,她明明还在家中……”

龟公和婆子七嘴八舌,将“春楼女子耐不住寂寞私接恩客羞愤自尽”的故事又说了一遍,添油加醋,将脏水泼得淋漓尽致。

沈聿听着,身体微微颤抖,搂着知微的手臂收紧,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沉痛与隐忍。

“是沈某治家不严,致使内子……做出此等……丑事。惊扰贵地,沈某在此赔罪。婉娘……虽行差踏错,终究是沈某发妻,身后事,不敢劳烦旁人,沈某自会处置。”

他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将一个遭遇背叛却依旧顾念旧情的丈夫形象演绎得无可挑剔。周围原本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的目光,渐渐多了几分同情与理解。

只有他怀里的知微,抬起泪眼,透过模糊的水光,看到了父亲低垂的眼睫下,那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神。那眼神,像淬了毒的针,轻轻刺破了她八岁世界里最后的依靠。

板车吱呀呀地拉着那卷草席,消失在巷子尽头。状元郎抱着幼女,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重新骑上骏马。只是那背影,再无方才的意气风发,添了几分落寞与萧索。

春风依旧和暖,吹动沈聿猩红的袍角,也吹动知微散乱的发丝。她手中的玉兰花,不知何时已跌落在地,被无数双脚践踏,零落成泥,香气混着尘土和血腥气,变得污浊不堪。

那一日,状元郎沈聿名动京城,才学品性皆为人称道。

那一日,状元发妻林婉,身败名裂,死于非命,成了京中一桩茶余饭后的香艳谈资。

那一日,八岁的沈知微,在父亲看似温暖实则冰冷的怀抱里,无声地流干了眼泪,一颗心,沉入万丈寒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