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混合着担心和愧疚的情绪抓挠着我。我腾地坐起来,一个电话就拨了过去。
铃声响了很久,就在我以为没人接的时候,电话通了。
“喂?”我妈的声音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刚睡醒,又像是……哭过?
我心里一紧:“妈,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我发那么多图片,是不是把你手机弄卡了?你没事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我妈有点沙哑,却故意装得很轻松的声音:“没事儿,傻闺女,我能有啥事。手机好着呢,没卡。”
“那你咋不回我消息?还不接电话?”我不信。
“……妈就是,”她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有点难以启齿,“就是看着你发的那一堆好吃的,心里……心里不是滋味。”
我愣住了。
她叹了口气,那气流声摩擦着听筒,也摩擦着我的心:“你看你发的那个,那虾,那么大个儿;那碗汤,熬得白白的;还有那点心,做得一朵花似的……真好。你在那头吃香喝辣,挺好的,妈是高兴……就是,就是想着你小时候,妈带你出去,街上看见卖糖人的,你挪不动步,那时候妈工资低,一块钱掰成两半花,有时候狠下心给你买一个,你能举一路,笑得见牙不见眼……现在好了,你能见着大世面,能吃上那么多好东西了,妈……妈就是觉得,你小时候,妈没能给你更好的……”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里的哽咽再也藏不住。
我举着手机,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窗外是陌生的城市霓虹闪烁,电话那头,是我妈在北方旧房子里,对着我发去的美食图片,产生的巨大愧疚和失落。
我原本以为的分享喜悦,于她而言,却成了一次无声的提醒,提醒她错过了我当下的生活,提醒她在我曾经最需要的时候,那份她自觉的“匮乏”。
那一刻,我全都明白了。
她截图保存的,哪里仅仅是我的话。她是在拼命地想参与进我飞速向前的生活,是用这种笨拙的方式,在她认为能把握住的范围内,尽可能地,多留住一点我。
而那些我兴高采烈展示的、她完全陌生的繁华与世界,恰恰凸显了她的无力。她参与不进来,她只能看着,然后为自己很多年前没能给我买一个更贵的糖人而感到抱歉。
“妈……”我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鼻子酸得厉害,“你说什么呢……那糖人甜齁了,我后来牙疼忘了?你打我还记得不?”我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带过去。“这边的吃的也就看着好看,齁咸!真没你包的茴香饺子好吃。真的,我刚还饿着呢,就想你那口饺子。”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是我妈带着浓重鼻音,却又忍不住有点小得意的声音:“真的?那边东西不好吃啊?”“真的!骗你是小狗!”我赌咒发誓,“等回去,你必须得给我包饺子,一顿补偿我!”“好,好,包,给你包一大锅!”她终于笑了起来,“那你赶紧睡吧,明天不是还忙吗?别熬夜。”
挂了电话,我盯着酒店雪白的天花板,久久没动。我发的那些光鲜亮丽,差点成了扎向她的刀。原来代沟之下,沉默的爱背后,不只是笨拙,还有她那份深藏于岁月里的、生怕给得不够的惶恐。